陆芝忽然想到他那天下楼时背后那股熟悉的视线,倘若他当时回一下头,倘若他没有听玉林的话去喝茶,会不会不一样? 陆芝抓狂地转身就走,却被苏思昀猛地拽回来:“你想干嘛?” 他崩溃地哭出声来:“我要去找他,我得去找他……” “你找他?”苏思昀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着下巴俯视陆芝,“我都没有办法,你觉得你能做什么?你现在去找杜怀石,除了添乱,除了让人家抓住严鸣的把柄,还有什么用?”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陆芝瞬间冷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戏楼里出来的,孤魂野鬼一样走在大街上。 陆芝漫无目的地走,到最后天都黑了,夜风打在脸上,他才恢复知觉。 哒哒。 他的鞋子在地面上作响,周围已经特别安静了,陆芝听到除了自己鞋子的声音,还有第二个人。 声音很轻很轻,刻意隐藏。 他立马想到这些天跟踪自己的人。 陆芝忽而在大街上奔跑起来,他越跑越快,身后的人也越跟越近,陆芝看到前方的一个转弯,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听到飞疾的脚步,半晌,忽而转过脸去。 陆芝的眼睛倏地红了。 “……是严鸣叫你来的?” 他看着对面的黄小川问道。 黄小川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陆芝耍弄,噎了一下,才点头道:“是。” 陆芝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祈求他:“你能不能救救他?我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我们试一试,行吗?” 陆芝觉得这时候他不能太脆弱,可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对面是杜怀石,没有人可以帮他了,所以他只能求助黄小川。 “陆先生,苏少刚刚跟您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黄小川方才也听到他们的谈话,“我们……” 他顿了顿,懊恼地咋舌一声:“我们只能等。” “可是已经过了七天了,还要怎么等?”陆芝强忍着泪水,距离茶馆一别,已经有好多天了。 “老大走之前说让我们等十天……”黄小川看着陆芝期盼的目光,话锋一转,“十天之后,他就会回来。走之前老大部署过,您不用太担心。” -- 陆芝别无选择,只好相信黄小川的话。 他从来没觉得三天时间这么长,一分一秒都点着数,他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他跪在佛像前一遍遍念祝福的祷告词,下一刻,又把神像全部砸在地上,怨恨这些虚伪的神明。 陆芝既期盼第十天的到来,又害怕不好的消息,然而时间不会因为他的心情变快或者变慢,无情地迎来第十天。 蛋仔一早还要去学小提琴,娘亲最近不开心,他自己乖乖吃过早饭,背上琴就要走。 陆芝却鬼使神差地叫住他,他总觉得会有事发生,对蛋仔说:“宝宝乖,今天先不去老师那。” 蛋仔眨巴眨巴眼睛,刚想问为什么,就听到门铃响了,继而陆芝一溜烟跑过去。 他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黄小川,笑得十分灿烂:“陆先生,快走吧,老大在船上等您。” “他安全了?”陆芝喜出望外。 黄小川点点头:“快收拾行李吧,最好把少爷也带上,不然就要赶不上船了。” “船?严鸣要去哪?”陆芝不解。 黄小川说:“老大受了些伤,需要去香港那边医治,您要去吗?” “要,当然要!”陆芝狂点头,他二话不说钻进屋里收拾东西,带了些蛋仔要穿的衣服,自己的行李倒没收拾什么,只跑到房间里,从首饰盒底层翻出来那颗琥珀,塞进装现金的荷包里。 陆芝抱着蛋仔坐上黄小川的车,车开得很快,看来的确快到船启动的时候。 “严鸣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陆芝问。 “不严重,只是些皮外伤,您不用担心。”黄小川回答道。 他一路踩着油门把车停在码头外面,捞起皮箱就让陆芝跟紧他,大步往停着的船上走去。 “那怎么还要去香港治疗?杜怀石呢?”陆芝抱着蛋仔,有些喘气地跟在他后面。 “是有点严重。”黄小川又说。 陆芝忽然觉得奇怪,黄小川并没有一开始的那么轻松,反而警惕地看着周围,他又问几句问题,黄小川都是随便乱答,前言不搭后语,而且还夹带了一两句粤语。 码头上只停了不多的几辆马车,船舱很低,看上去有些简陋。 以往都有专人来接行李,这次却是自己拿上去,不光如此,这艘船上的人少的出奇,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严鸣有没有让你带话给我?”陆芝皱起眉。 黄小川没有回答他,反而转过身来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 没有人来检查他们的船票,黄小川递给一个刀疤男三块大洋,跟着他走进去。 路上越走人越少,陆芝觉得不太对劲,抱着蛋仔问:“小川你实话告诉我,严鸣到底在哪?” 黄小川转过身来,指了指前面黑乎乎的船舱,道:“老大在房间等你。” 陆芝抿了抿唇跟上去,转头一看,码头上的一群工人在往船里一袋子一袋子地搬货。 陆芝忽然愣住原地。 这是一艘货船。 他看着前面的黄小川,如果严鸣真的平安无事,那就说明杜怀石已经不是威胁,他们不会坐货船走。 联想到一路上黄小川的不对劲,以及吞吞吐吐的回答,陆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严鸣不是确信他十天后一定会平安,而是要黄小川等他十天,十天后如果还没有消息,就带着陆芝离开。 他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 陆芝心脏一紧,他让蛋仔下来自己走,碰了碰黄小川:“小川,行李我提着吧,你提半天了。” 黄小川还在和刀疤周旋,没有多想就把箱子给了陆芝。 陆芝忽而一用力,把皮箱甩到黄小川脸上,转身把腿就跑:“你替我照顾好蛋仔。” 黄小川也迅速反应过来,暗道不妙,跟着陆芝后面跑:“别跑!” 陆芝面前恰好路过一个往厨房送菜的工人,他也不管那么多,连人带菜全推到黄小川身上,在一阵痛骂声中继续往前跑。 汽笛声响,船已经要启动了,陆芝使出吃奶的劲儿跑,居然连黄小川也追不上。 上船用的爬梯快要收起来,离地三四米高,陆芝想也没想就纵身一跃,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黄小川还在后面喊,不过是无济于事。 坡跟的皮鞋碍事,陆芝把它踢出去,继续风一样往前跑,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一切。 如果严鸣还活着,他大概在知道他会去哪。 如果严鸣死了…… 陆芝咬着唇,簪子都跑掉了,绾起来的长发散开。 港口的风很大,猎猎作响,陆芝身上的裙子随着奔跑被风吹起来,连同发丝一起飞扬,宛如一对自由的翅膀。 他奋力奔去,一往无前。
第二十三章 深夜。 严鸣的手枪里只剩下两枚子弹,他浑身浴血,腿上开了几个窟窿,跌跌撞撞半爬着进了地下室。 他不知道身上开了几道口子,子弹大概中了四五发,多数集中在腿上。饶他是条硬汉,也止不住一阵阵冒着虚汗。 这里是他的安全屋,他亲手挖的,坐落在码头隐秘至极的角落,如果连这个地方都被人侵袭,那他也不用活了。 “簌簌” 可严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漆黑的地下室有草垛轻微作响,并不是老鼠的声音。 严鸣心中大骇,瞬时把手枪捏紧,他不敢想是什么人能找到这儿来,额角都冒出冷汗,忍着疼摸黑前进。 严鸣像是一头狼,在黑暗中也保持警觉。 不过对面的人好像没什么防备,漏洞百出,只有浅浅的呼吸,像是睡着了。 严鸣循着呼吸声,漆黑的枪口瞬间对准了那人的眉心,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上扳机。 “嗯……” 就在严鸣扣动扳机的前一秒,那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像是睡得很不舒服,轻哼了两声。 好像陆芝。 严鸣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持枪的手都有些不稳,他不敢完全放松下来,冰冷的枪口拍了拍那人的脸:“醒醒。” 陆芝好几天没合眼,这会子睡得也很不踏实,慢吞吞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有个模糊的黑影,尚分不清梦境现实:“……严鸣?” 严鸣的心立刻落到实处,脱险后的松懈,他挪开手枪,掏出兜里挤得皱巴巴的火柴盒擦亮一簇火,等看到陆芝真实的脸,一下子脱了力,扔了手枪瘫软在地上:“枪里头可就两发子弹,要是你刚刚没出声,咱俩现在都得死在这。” 一枚错手杀了陆芝,一枚用来自杀。 陆芝也在火光中看到久别重逢的严鸣,猛地翻起身来,摸着严鸣的身体,声音颤抖着:“严鸣,你怎么样了严鸣,啊?” 却不小心按到严鸣的伤口,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对不起,”陆芝顿时松开手,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他刚才摸到了温热的血,“我去开灯。” 地下室又小又窄,连张床都没有,电也是严鸣自己接的,只够点起一只极度昏暗的灯泡。 陆芝拉开灯,一转头就跪在了地上,他看到严鸣浑身都是血,身上穿着的衬衫本应当是白色的,可现在连领口都是红的。 从门口到他所在的草垛,滴了一路的血,像是红色的蛛丝,把陆芝捆绑得窒息。 陆芝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严鸣……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他去找杜怀石,严鸣就不会得罪他;如果不是他跟杜怀石喝茶,严鸣就不会在鬼门关走一趟。 严鸣朝他勾勾手,浅淡地笑出来,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过来。” 陆芝哭得不能自已,哆嗦着爬过去,睫毛被眼泪糊成一团:“我去找过你的,我去杜怀石那找过你的……可是我不敢进去呜……对不起……”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严鸣却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芝芝没有进去是对的,芝芝能等着我,就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 严鸣从未肖想过陆芝还能等他,声音有些发哑:“等了多久?” “两天。”陆芝擦着眼泪。 “那应该是我要说对不起才对,对不起,让芝芝等得太久了。”严鸣淡淡笑着。 陆芝一个劲儿地摇头,严鸣直起身,额头抵着陆芝的额头,热切地看着他,哽咽道:“原来你还记得这儿。” -- 陆芝不是第一次来这间地下室。 早在几年前,陆芝和许毅刚结婚的时候,他就来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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