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脸颊渐渐浮现红色手掌印,耳朵嗡嗡作响,林拓呆滞原地,一动不动。 周遭变得死寂,他的肉体站在人群中央接受审判,灵魂却在刹那飞散。 他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只能恍惚地看着父亲额角暴起的青筋,像蠕动的爬虫。它一定是钻进了父亲脑袋,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取代父亲----面前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令他感到陌生。 后来历经数年,林拓才终于彻悟,林浪其实就是那个林浪,他未曾变过。 他痛苦地逃避事实,强行为往事增添了美好的滤镜。就像小时候编造的父爱作文,他的自行车后座从没有父亲的搀扶,只有父亲得知他惹是生非时的一顿又一顿抽打。 “林拓爸爸,不要这样,林拓还负伤……” 两位老师被林浪的举止吓得上前拉劝,陆永家长也没料到对方家长会突然打孩子,争端的主题无形中从校园打架转为了家庭矛盾,“别别别,我们好好商量。” 这一场闹剧里,最大的赢家是陆永,他有恃无恐,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林拓的一句对不起。 办公室出来,许如安开始马后炮,在林拓耳边喋喋不休:“你这孩子,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最近有多忙,饭都顾不上吃,抛下工作就急急忙忙来处理你这事了,这么大了也不能给我们省点心。” “哎又是检讨又是回家反思三天,哦对对,还有医药费,一笔大开销!还好人家父母不追究,不然我们得被你赔死。” “什么医药费,我看也没多严重,留着长长记性也挺好的。”林浪点燃根二手烟,呼出口白烟,眯着眼睛看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 想半天道:“……哦,林一宴啊。” 差点忘了他还捡着过一个便宜儿子。 林一宴站在林拓班级后门口,等着林拓过来。 “我去收拾下书包。” “快点的。”许如安对上林浪的目光,转而反悔道,“算了,你待会自己回来吧,我们还有事忙。” “……知道了。” 林拓闷声回应,姿势别扭地走近林一宴。他低垂脑袋,似乎这样林一宴就能看不见他惨不忍睹的脸。 林一宴抬起林拓下巴,力道尽可能的轻,指腹抚摸肿胀的脸颊,因为充血发热,林拓竟觉得林一宴的手凉凉得怪舒服。 “这道巴掌是陆永打的?” 林拓艰难开口,“是我爸。” 林一宴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预备铃响,林拓道别林一宴后回到位置上整理书包,吸引了班里不少人回头,发出阵阵躁动,他还听见有人在小声惊叹被揍得好惨。老师用力敲了敲黑板,将他们的注意力拉回课堂。 林拓没有理他们,兀自收拾,手上的动作变快些许。 塞进最后一本作业本,拉好拉链,林拓发现前座陈斯怡不知何时正转头看着他,表情复杂,似乎有什么想和他讲。 “陈斯怡。”老师抓住分神的她,“回答一下第三道选什么?” 陈斯怡慌张起身,在只有ABC的选项中报出个D。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林拓在哄堂大笑中离开。 林一宴喜欢夏天的傍晚,尤其是当太阳消失于地平线,天空趋于黯淡的蓝色,很纯粹。可这仅仅是人目光所能及的有限领域。广袤无垠的天之下,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人与事。 这个巷子很合乎他的心意,有个露天的水龙头。将手掌间的血污冲洗干净,林一宴低头,欣赏掺有红色的水慢慢渗透进土壤,然后被植物的根汲取、吸收。 不知道开出来的花会是什么颜色。 他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分外享受罪恶从掌心流失的过程,有一种将万般罪恶玩弄于鼓掌的优越与快感。 他难得好心情,哼着小调到公交车站,来的车正好是他的那班。 所有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进行着。
第27章 滋生 水泡扎破,恶心的脓水渗出。 林拓擦拭干净,简单上了点红霉素软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敷了半天冰块的脸有所好转,但并不多,属于乍一眼还是能看出来的肿胀突兀感。林拓很满意了,和白天猪头样比起来好了不止一倍。 就是他的腹部还是好痛,林拓掀开衣服,大片青紫色的乌青触目惊心,有几处发黑,细看下有未化瘀的血。他手欠地摁了摁,整个人像剥离虾线的虾似的蜷缩成一团。 桌子上有张许如安留下的纸条,他吃完药回房间的路上才看到,她晚上要和林浪去参加亲戚孩子的剃头宴,晚饭就让林拓自己想办法应付。 林拓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这就是他们说的有事情要忙。 家里没有开灯,窗外隐隐的光线支撑不了空旷的空间,这导致他视线变得有点模糊。林拓不能侧身,只好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目不转睛与天花板对视,内心平静得毫无波澜,陆永得意的眼神却烙印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想如果自己是口井,那肯定是口枯井,可以任人欺负、朝里面丢石子、丧失贡献的废弃枯井。 林浪摁住他的脑袋,强迫他给陆永低头认错的时候,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不甘的情绪胸口翻涌,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受伤吐血、虚弱无力,林浪却连位子都不肯施舍;为什么是陆永有错在先,他们却不听自己解释,只将问题聚焦在自己动手打了人、不学好上…… 就因为他是个生理缺陷的beta,他们才如此不在意、忽视自己的吗? 打在身上的伤隐隐作痛,林拓深吸口气,似乎用力过猛,心脏如同被双手狠狠捏了一把,他不再自欺欺人,承认自己真的很难过很失落,对父母也真的很失望。 眼皮愈发沉重,控制不住要合上,林拓便也随它,睡得坦然。 直到一通电话吵醒他。 林拓扭着身子找到了黑暗里的那一方光亮。 “喂?” “请问你是林一宴朋友吗?” 林拓一个激灵坐起,因为起得太快,下腹的酸痛令他不由得抽气:“……我是,怎么了?” 林拓看了一眼来电备注,是林一宴画室的老师,上次他们去的时候林拓留了他的电话。 “你不要激动,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唉。”老师叹气,“平时我们画室是不限时间的,想练习多久就练习多久,毕竟关乎未来,学生们也都不容易,有这股拼搏劲儿我们也相当欣慰。” “可这周我们画室学生全都出去写生了,林一宴请的老师也不在,我提前通知他不用来,可他今天还是准时到了。其实他来了也没什么问题,偏偏我们晚上有事情要提早关教室门……”老师音量渐渐降低,就他一个人赶也赶不走,好话都说尽了也还是不听,“我们请他今天早点儿回去,那眼睛一横,跟淬了毒似的!所以我们没办法,只能给你打电话,麻烦你亲自来一趟,劝劝他回去。” 林拓看了眼时间,发觉现在已经很晚了,以往这时候林一宴都快到家了。 “……还有他状态貌似不是很好,你作为朋友记得开导他一下吧……” “好的,老师。”林拓往嘴里塞了两粒止痛药,“我马上过来。” 林一宴站在窗前吹风,风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蓬松的头发梳倒,露出光洁的额头,优越的侧脸错落有度,一览无余。 一人的画室,颜料盘打翻在地,脚下是撕碎的画纸。 真烦啊,又想起了他的那张恶臭嘴脸。在脑里根深蒂固,每次心烦意乱之际就会出现,扰得他心烦气躁。 风吹得眼睛发涩,林一宴没有眨眼,任由荆棘般的红血丝侵蚀白色眼球。 那一次践行宴结束之后,他又来找他,商量出国的事宜。 “不可能。”车里气氛压抑,男生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副拒绝沟通的冷硬态度。 “下周十三号我就要回S国,这次你和我一块走。” 男生睁开眼,看着身边他应该称呼父亲的人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可能会出国。” “这是你能决定的?”父亲嘲讽他,“我已经给了你八年时间做准备,你弟弟甚至没有准备,一出生就在国外,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你该不会还想着捣鼓你那破画吧?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提醒、警告过你,画画可以,但它永远只能是项爱好,你哪天手痒痒兴致来了随便你去搞,可这东西永远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次货。而且,我发现你连这次货都做不到好,老师安慰安慰你,说句瑕不掩瑜还真当夸奖听进去了?瑕疵就是瑕疵,它一旦存在,就是对你能力的全盘否定。瑜?真当自己那么厉害?你想多了。” “所以呢?你自己要滚回你那老巢别带着我。”男生讥笑,“我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你还坚持带走,不怕招来苍蝇吗?” “我不关心你烂成什么样,烂到骨子里是你自己的问题,保持表面光鲜亮丽,谁要来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要别给我们秦家蒙上一滩恶泥,污了我们的名声。” “你这次出国,画画是想都不用想了,我已经请好专业老师来教导你和你弟弟,秦家产业庞大,哪是你们能随便糊弄了事的?” “说的好听,秦家长秦家短。”男生感到作呕,“难道不是秦家势力主要集中S国,你在那儿能更好的掌控我们吗?我们干什么说什么你全一清二楚。说到底,就是控制欲作祟,一定要我们按照你给好的模板成人处事。” 父亲不屑地笑了笑,不再与他争执:“你清楚就好。” 男生咬紧后槽牙,目光阴狠地停驻在对方的脖颈,他多想将他的头摁到玻璃车窗上,任他作无谓挣扎,然后双手用力,狠狠掐死。 车会驶过裎江大桥,他借机毁尸灭迹,把尸体抛入江河里喂鱼。 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力,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因为淡水的鱼不啃食人肉,他也尚未是父亲的对手。 “林一宴?” 林一宴转过身子,布满泪痕的脸庞吓了林拓一跳。 “你怎么……哭了?” 哭? 正好有滴液体流至唇瓣,林一宴舔了舔嘴唇,是咸的。他这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更多的眼泪如决堤洪水争先落下。 他淡淡道:“哦,风口站久了,风吹的。” 林拓沉默着不说话,林一宴知道自己这番话像极了琼瑶剧作品里倔强、不肯展示柔弱而承认哭泣的角色,他扬起嘴角朝林拓走去,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误会这种玩意,可不能全归类于坏。 “你怎么来了?”林一宴想摸一摸林拓尚且发肿的脸,抬手却看见自己掌心里鲜红纵横,他怔愣半晌,记得自己分明洗干净手了,余光瞥见凌乱的画纸,他才恍然,原来只是红色颜料。 “你的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来接你。”林拓盯着他满出血丝的眼珠,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酸楚,“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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