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下了些雪,白天时,雪水融在了院子里,入了夜温度一降,便结了层冰。而此刻,它们反着些光,碎在他的脚下。 顾终南不会什么委婉的方法,他原先想的是直接把人叫出来吃饭,可当他走到院外,透过门缝看见里边薄薄的火光,便又顿住了。 这个院子的门有些旧,门缝较宽,缝隙最大处约有两指。 透过那道缝隙,他看见了蹲在铁盆边上烧纸的陆青崖。 她身形单薄,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夜色里,火光明明灭灭映在她的脸上,将道道水痕照得格外清楚。 顾终南想起一件事,她似乎还没满十八岁,也没什么大的经历,她还是个学生,这大概是她过的第一个没有父亲的年。 这下不好办了。 不能把人直接叫出来吃饭。 他想着想着,有些发愁。 顾终南拧着眉头走回自己屋子,这该怎么办?不然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让她自己冷静一晚上算了?可就她那小身板儿,滴水未进的,能撑过一晚上吗? 正纠结着,他打开门,一个影子飞快蹿过来,顺着他的腿就爬到了他的怀里。 “哟,没睡?” 六儿的眼睛又大又亮,顾终南笑着捋了一把它的毛。 刚刚捋完,他的眼睛便亮了一下。 “有了!” 燃完了最后一张纸钱,铁盆里的火光渐小熄灭,陆青崖眼底那跳跃着的几许亮光也随之消失。她蹲在那儿许久,直至风吹扬了铁盆里的灰才想到该起身了。 可刚站起来就是眼前一黑,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意识被抽离出去,好在那一瞬很短,她很快稳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真的晕倒在这院子里。 也就是刚刚站稳,陆青崖一愣抬头,忽然看见一个影子。 那是只猴儿,瘦瘦小小,动作却灵活得很。 只见它抱着香蕉、苹果,从墙上一跃而下,几步就跑到她的面前。 陆青崖没反应过来,表情一时有些呆滞,那猴儿也不会言语,他们就站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对视了好一会儿。 接着,猴儿想起什么—— “你记住,这些等会儿都拿给那个院子里的人。”往前倒几刻,顾终南在院外不远处小声地叮嘱,“千万不能自己吃,你要吃,等会儿回来我再给你拿。”他说完,不放心地又比画着香蕉,做了个剥皮的动作,做完,又比了个禁止的动作,“记住,不能自己吃!” 猴儿歪歪脑袋,照着记忆里顾终南的动作,剥开了香蕉。 很快,它又想起那个禁止的动作,于是恋恋不舍,把剥开的香蕉扔在了地上。 陆青崖看着它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是越看越不解。 这猴儿是哪儿来的?它抱着这些水果来这里做什么?就为了丢给她看吗? “小猴子。”她蹲下身,捡起香蕉递给满脸可惜的六儿,“怎么了?” 六儿听不懂,但它大概猜到了陆青崖的意思。 她把香蕉递给它,大概是让它吃的。犹豫了一小会儿,六儿先是吃了一小口。在接收到认可的眼神之后,终于放心大胆地吧唧吧唧吃了起来。可吃到一半,它又停住了,把手里剩下的苹果递过去,颇有些礼尚往来的味道。 陆青崖接过苹果,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对面的小猴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好像很希望她能咬上一口。 她笑得很轻,对着六儿晃了晃:“谢谢。” 就着门缝往里瞧的顾终南终于放下了拍脑袋的手。 他眉头一挑,脸上的表情也从看见六儿扔香蕉时的懊恼顷刻变成了如今的得意。 哟,成了。 一夜,雪意清冷,月光疏淡。 次日徐风和畅,陆青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前一夜陪她许久的小猴子。她的记忆停在睡着之前的片刻,她记得,直到那时,那只猴儿都乖巧地蹲在一边看着她,灵性得很。 可她在顾家院子里逛了一圈,始终没看见那个小小的影子。 直到她遇见陈伯。 原是不抱希望的一问,却得到一个让人意外的答案。 “陆小姐问的是六儿吧?那是少将带回来的,说来,我今早起来想点个炮仗,正看见少将抱着六儿回屋。”他说着,停了停,“想来是六儿贪玩跑去了那个院子,被少将找到捉回来的。它毕竟只是个猴儿,不大通人性,如果打扰了陆小姐休息,还希望陆小姐不要和它计较。” 陆青崖怔了怔,连连摆手:“不,它很懂事,没有打扰我。” 陈伯奇怪道:“那陆小姐找它是……” “没什么。”陆青崖一顿,“只是随便问问。” “这样就好。”陈伯笑了笑,“那我先去准备粥点了。” 陆青崖颔首。 她看着陈伯离开,看着云层渐淡,看着旭日升起。 看向顾终南所在的那间屋子,她低了眼睛,很快又抬起来。 原来不是巧合,水果和猴儿都不是。 无声地念了一句他的名字,接着,她遥遥道:“谢谢。” 第四章•解围 “这是我加入学生联合会的申请,望批准。” 1. 这个年过得很快,也很冷清,十几天里,顾常青就回来了那么几次,每次都行色匆匆,连顿饭都来不及吃。而最后一次就在昨天,他回来拿箱子,说要到外地进行调查。 顾终南心有疑惑,什么事情这么紧急,连轴转了这么多天,还需要局长亲自去跑一趟? 他这么想,却没多问。 能进刑侦调查局的案子都不简单,大多涉及机密,他也不是小孩子,没那么强的好奇心,只是在顾常青临走之前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接着就开始晃晃荡荡打发时间。 太闲了。 顾终南叹了口气,比起从前,现在真是太闲了。 披着黑长大衣,脖子上挂着六儿,顾终南走在街上,得到了比平时更高的回头率。外头风冷,他想了想,把大衣扣上,将六儿包在了衣服里面,单手将它托着,抱孩子似的。 六儿的体温偏高,抱着暖和,顾终南低头望它,六儿对上这个眼神,把他抱得更紧了。 “现在知道黏着我了?她去学校你才知道黏着我,她在家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找我?”顾终南轻拍了它一下,“真是儿大不中留,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说来就气,自那夜之后,六儿得空就往陆青崖的院子里跑,几乎要在那儿住下了,也不知道它到底是谁的猴儿。顾终南每日都要去那儿把它提溜回来,早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他总背着陆青崖在院子外边蹲等抓猴儿。后来她发现了,他尴尬了一阵也就缓过来,之后也会名正言顺进去坐坐,说几句话,然后再把那个毛团子带回屋里。 “老在外边跑,你要是丢了怎么办?嗯?有没有想过自己如果跑丢了怎么办?” 六儿听不懂,但大概能够感觉到顾终南心情不怎么好,它眨眨眼,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撒了会儿娇。这是它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对付顾终南最合适了。 果不其然,顾终南撸了它的脑袋一把,没再说它没良心。 “那个墨块你送人了?花了那么多心思做了这么久,说送就送,你也够大方的。你怎么不给我也送一块?” 刚到营房门口,顾终南还没进去,就听见陈柯君的声音。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大概能猜到,会让她因为对方送了别人东西就起这么大的反应,在她对面站着的八成是李四季。 “我……” “行了行了,我就随便说说。”意识到自己之前火气过盛,陈柯君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心情,但到底平复失败了。 李四季是个文化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制墨为生,大抵是这个原因,他的身上常年都带着点墨香。陈柯君原先不了解这些东西,再精致的墨块在她眼里也和煤球没区别。什么炼烟蒸墨,什么锤打墨坯,什么轻胶十万杵,她从没想过做个墨块还有这么多工序。 想到这里,她赌气似的:“我又不读书写字,墨块那种东西,你送了我也不会用。” 明明是要被磨掉的,他还那么用心地在墨块上雕了画,山峦重重,中有鹿影,别提多费功夫了。即便是陈柯君这个外行也忍不住被那工艺品一般的小东西吸引。 可就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做出来的东西,他直接就送了人。 “这个年代了,还有人自己麻里麻烦用古法做墨块的,李四季,你真是个宝贝。” 分明她这是句醋话,却不料他半点儿没听出来,反而皱了皱眉。 李四季生得一副少年模样,眉目清冷却不淡漠,身形消瘦却不羸弱,给人的感觉如同寒天雪地里的松柏,积雪压身也不折傲骨。 他将眼镜往上推了一下:“不能这么说。近些年来,东西文化冲撞厉害,年轻人都追逐摩登,西服洋装换了长袍高领,古法文化看起来的确都成了过时的玩意儿。但作为文化的载体,物质或非物质的文物都是一样的,保留不易、修复不易、传承不易,要失去却是轻而易举,而这古法制墨……” 陈柯君不懂这些,听了一番说教,她只觉得心口更闷了:“这么宝贵,那你还随便送人?” “不是随便,过几日是她的生辰,我想了许久才想到要送什么。”李四季微顿,“当年我去长津大学求学,中途李家徽墨厂经营不善,几近倒闭,我因此提交退学申请,是青崖知晓之后,组织学生会出资,才将它保了下来。” 青崖? 听到这个名字,门外的顾终南有那么一丝的疑惑,可他懒得多想,很快就把这丝疑惑抛去了脑后。 “当时她尚年幼,心力却比许多成人都强大,实在令人欣赏。她不只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恩人。况且,她虽为女子……” 陈柯君借题发挥打断他:“行了,什么叫虽为女子?女子怎么了?你……” 她其实知道他没那个意思,话说到一半,毒蛇信子又收了回去。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她甩手转身,一脚把门踹开。 而顾终南连忙后退一步,险险躲开那扇差点儿砸上他脸的木门。 陈柯君斜眼朝顾终南一瞥,接着半步不停地走了过去,而顾终南摸摸鼻子,心道又不是我惹的你,对我摆脸色做什么? 看见门外的顾终南,李四季有些意外,却仍对他笑了笑:“少将来了。” 相对而言,顾终南望向李四季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不愿意和人多说似的。可他想了想,还是把六儿从怀里拉出来塞给了李四季。 “你先帮我照顾着,我去找她。” 从暖和的衣服里一下子被扯出来,六儿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整个身子冷得激灵了一下。但很快,它抱紧了李四季,并且熟练地又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这一连串动作看得顾终南没忍住轻弹了下它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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