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一直好好留着我的东西。” 宋琉一顿。 她再一次仔仔细细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他与以往并没有太大不同,深茶色的头发依旧不乖巧地微微翘着,脸上的笑容也一如往常,像小太阳一样让人暖融融。 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好像多了一些东西。 白皎从不调皮,但经常会让人感慨还没懂事,还是个小孩子。 但现在的白皎,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却又比以往更加坚定,褪去了那些迷茫。 闻声走过来的白远和宋姨也定在了原处。 宋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快步朝白皎走了过去,一句话都没有说,伸手猛地抱住了他。 白皎的鼻尖瞬间充斥了宋琉喜欢用的香水的淡淡味道。 他也抱住了宋琉。 “谢谢你愿意当我的妈妈...愿意让我当你的儿子...带我回家。” 宋琉的声音有些哽咽,“唉,我的小皎,怎么这么好...” 白远笑了起来,紧张的神情淡去,“一家人,说什么话。” 在宋姨的记忆里,宋琉之前只有两回在晚餐时这么开心放松。一次是领白皎回家,一次是带白初贺回家。 白远在旁边笑了笑,“跟我结婚那次就不算了?”宋琉在一旁笑骂了他一句。 吃晚饭后,阿姨收拾好餐具,宋琉才逐渐正色。 “小皎,爸爸妈妈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我知道,哥哥跟我说了。”白皎低声说,“是出庭的事...对吗?” “嗯,如果你——”宋琉没能找到措辞。 “我会去的。”白皎抬起头,“我要去。” 宋琉还是犹豫了一下,“没关系吗?” 白皎使劲儿点点头,声音逐渐坚定。 “我想做和你们一样勇敢的人。” ... 夜色渐浓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仿佛预示着之后会有不平凡的一天。 白皎在家休息的这几天状态好了很多,他一直悄悄地用稍显青涩笔法画着连环画,连白初贺都没法看到。 “之后画完了再给你看。” 法庭对这件旧案很重视,排期没有花费太久时间。 到了出庭这一天时,一向洗漱很利索的白皎比起家里其他人稍微多花费了一点时间。 他想了很久该穿什么衣服,是该穿最好的衣服,让那些人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还是该穿朴素一点的衣服,让庭审席其他人能够更加同情。 思考再三,他选择了穿最平常的衣服。 抵达最高法院时,法院外停留着不少记者,足以可见海市这件遗留案件的关注度。 白皎作为关键证人,和家人一起避开了记者,从其他通道进入。 进入作证室时,白皎才逐渐对这件事情有了实感。 不管是对幼年生活窘迫的他,还是对如今条件优渥的他,进入法庭都是一件会令他觉得相当遥远,甚至不可能的事。 作为关键证人,法庭很人性化地为他申请了隐蔽作证。 此刻作证室只有他一个人,屏幕上实时同步传输着庭审画面。 白皎下意识地避开看被告席的画面,一直盯着旁听席。 旁听席上有许多他熟悉的面孔,令他意外的是,痘脸和季茹也坐在其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白皎的肩膀从没有这么僵硬过。 同步传输中的声音仿佛失真拉长,被他的意识挡在外面,模糊不清。 “——作证。” 白皎猛然回神,设备里又重复了一遍,“下面请三号证人出席作证。” 屏幕上的画面由多个分镜切换成了单一画面。 瘦猴在屏幕里,阴沉着脸盯着他。 白皎的手心逐渐沁出薄汗。 宣誓环节结束,公诉人的声音传来,“证人是否认识被告?” 作证室的灯光很亮,让白皎想起那天S大礼堂的灯光,和灯光里那些飘散下来的细小粒子。 像隆冬的雪,无声地落下来,冻得人心中一片冰冷。 “认识。” 公诉人似乎似乎又说了什么,白皎听到了事实陈述四字。 他的大脑开始微微眩晕起来,就像疼到最深处时的麻木反应。这种麻木让他没能很快地反应过来,组织语言。 他的舌头似乎也僵住,唯一还有些感觉的只剩眼睛。 [你说不说?] [不说,我看你这胳膊也不用留着了!] 白皎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嘴唇微抖。 眼眶温热,有些心底的恐惧一旦涌起,就很难压下。 一颗泪珠不受控制地留下,滑入颤抖的嘴唇内,咸涩味和恐惧一起漫开。 [还敢哭?你再哭一下试试?] “证人?三号证人?” 旁听席中出现隐隐约约不安的交流声,季茹牙关咬紧,瘦猴按捺住站起来的冲动,双手捏成拳。 “——我到五岁为止,一直在尾子洞长大。” 沉默许久的传输设备,终于传出声音。 声音虽然经过处理,但熟悉的人仍然能够下意识想象出令人怀念的清亮声音。 屏幕上的那位男学生虽然看不清面孔,但能看出他因恐惧而极其细微地颤抖的身体。声音虽然气息不稳,但仍然有条不紊地一字一句说着。 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白皎绷得僵硬无比的肩膀终于骤然松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想到的是白初贺的声音。 [皎皎,别哭了,我心疼。] 接下来的问询都进行的很顺利。 白皎一直坚持到这场庭审结束,才离开作证室。 他的双腿仍然僵硬,像灌满了铅,机械式地行走着。 走出作证室,拐了个弯,他终于看见自十二年前一直寻找着他,从未放弃过的人。 那人站在窗前,阳光照耀着他,就像幼年时无数次挺身而出时的模样。 这是他等待了十二年的人。 “皎皎!” 白皎的双腿骤然软了下来,被白初贺一把扶住。 “哥。”他的喉咙滑动了一下,终于破涕为笑,“我做到了。” ... ......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来着?”宋一青兴奋地滑动着手机上的新闻推送,标题上醒目地写着“驳回上诉,依法维持死刑判决。” 白皎很不好意思地低声,“我都说了好几次了......” 他在法庭匿名作证,班级上的其他同学完全没有将这条新闻联想到他身上,但他和白初贺并没有对熟悉的朋友们隐瞒什么。 毕竟他们在最后也赶来帮忙。 “原来这个还能不露面的啊...”宋一青啧啧称奇,顺手点进微信看了看班群。 期末考试刚过,班群里的人要么在唉声叹气,要么对高中最后一个寒假摩拳擦掌地计划着。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假期怎么度过和不久将至的春节。 那则新闻虽然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反响,但对于这些尚在校园的学生们来说,只是一个稍微有些令人震惊的消息,但并不会占据他们太多的注意力。 班级群里几乎没人讨论这件事,宋一青有点郁闷,“这好歹也是大新闻好不好,这些人就知道玩啊玩的。” 白皎笑了起来,鹿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溢满了快乐轻松。 “这样也很好啊。” 宋一青一拍嘴,语气变得小心了许多,“靠,对不起小白,我的问题,你肯定...肯定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事对吧。” 白皎摇了摇头,看着他又笑了一下。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过去的事情结束了就好,其它的就留在过去,人是要向前看的。” 宋一青仔仔细细看了白皎一眼,确定他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其他情绪,才佩服地开口。 “小白,我总觉得你一下子成熟——也不是成熟,就是一下子,嗯...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抓了抓脑袋,“感觉一下子和我不在一个纬度了。”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是个猪脑子。”许安然走过来,辛辣地点评了一句,“白白别理他了,走吧,要吹生日蜡烛了!” 宋一青回敬了一句,也站了起来,边走边悄悄打量着白皎的背影。 白皎的个子虽然没有他高,但站在许安然身边也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看起来温和又可靠。 宋一青突然有些晃神。 他印象里的白皎一直是个很老实的小个子,但他突然不明白自己这种印象是从何而来了。 “咋了,你不去吗?”他的肩膀被何复撞了一下,何复朝前院努努嘴。 前院放着一张点缀着鲜花的长桌,长桌中间放了一个三层蛋糕,蛋糕上插了两个数字18的异形蜡烛。 “你觉不觉得白皎有些地方和之前不一样了?”宋一青说。 “是吗?哪里?”何复瞄了他一眼。 “就是...感觉有些地方变得更厉害了。”宋一青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 “可能不是变了。”何复眺望着热热闹闹地围在长桌旁的一群人,中间站着白皎,夜空下的明亮烛火映出他发丝边缘稻草般的颜色。“他只是回到了他最原本的模样。” “啊?”宋一青悄悄白了一眼,何复还是这么谜语人,无语。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纠结,一起走了过去。 “快到十二点了,快准备吹蜡烛!” 白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却忍不住往其他地方瞧。 深夜下的室外,除了有烛光映照的桌面很清楚,其他地方都模糊不清,笼罩着蓝到发黑的颜色。 其实他不太能看清身边朋友们的脸,只是靠着大家的声音来辨别身旁的人会是谁。 一个又一个人影在夜色中涌动着,他没来头地想起火车上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 他那时年纪小,总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奇。但有些人在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仅仅一瞬,即便是当下记住了,也会渐渐地在记忆中褪色模糊。 他讨厌这种看不清,抓不住的感觉。 “再不吹要过十二点了啊。”长桌对面传来乐呵呵的声音,是大庆在说话。 “十八岁了,要好好享受一下。”清丽开朗的声音,是牧枚。 “哈哈,我年初就满十八了!”欠揍的声音,是宋一青。 一声响亮的汪汪叫,是一直陪着他的杜宾。 许许多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但那些面容仍旧模糊不清。 长桌上摇晃的烛火仿佛也模糊了起来。 腰上传来一阵温热,忽然被揽住。 白皎猛地转头。 烛火又清晰了起来,光芒缓慢溢出,照亮与他近在咫尺的沉稳冷静的脸。 “皎皎,我们一起吹。” 白皎再一次笑了起来,月光和烛光一起落在他眼里,比星星还要明亮。 那本不久之前给白初贺看过的速写本,在白皎和白初贺的卧室书桌上静静地摊开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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