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卓从小关注社会与他人,她让他在英国攻读法律,倾尽资源培养他,期望他能有一天学成归国,或许从政,为家族洗白上岸,或许对东关内部进行改革,寻找到适合这大黑帮未来的路。 小儿子景良则桀骡不驯,充满戾气,她把他留在身边,让他显示出对外的,家族的强硬一面。 她的安排显得刚刚好,孩子们也遵循着她的期望成长着,只等待他们独当一面,便水到渠成。 这一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破,她在巡视旗下产业的一艘游轮时,遭遇了不测。 这令赵星卓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数日里,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寻找脱身的办法,然而母亲的死讯一瞬间冲破了他理智的防线,犹如天空轰然巨响并塌了下来。 赵星卓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走向郑余生卧室的床头柜处,众所周知的,一把左轮枪里有六枚子弹,他想用连续五发子弹杀掉郑裕,再用最后一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此刻,远方传来钢琴声响,赵星卓被那乐声唤醒,慢慢地回到了现实,恢复了理性。 那是莫扎特的“K265”,它还有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小星星变奏曲》。 赵星卓转头朝向曲子的来处,K265的前奏弹得很顺畅,但到了开始变奏时,演奏者便难以驾驭了,钢琴水平只能算个半吊子,乐声逐渐变得杂乱起来,然而节奏却依旧清澈,犹如一个刚学琴的少年,正在笨拙地与世界对话。 K265没有弹完,就像所有半途停下的曲子般,以一段胡乱按琴键的尾音在别墅内回响,结束了这生涩的演奏。 但赵星卓的灵魂也随之被唤了回来,他恢复平静,离开了郑余生的卧室。 花园外传来车辆的发动声,他透过玻璃窗,看见一辆劳斯莱斯驰离郑家,想必是郑裕又走了。 长川会当家主不住在白楼,于此处生活的,只有太子爷郑余生。 回到自己的佣人房时,梅管家正指挥女佣挂衣服。 赵星卓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问,梅管家也不吭声。 衣柜里多了五套男生西装,也许郑余生终于改变主意,对他的女装不再感兴趣了。 赵星卓当即起身,换回男装——白色衬衣、西裤以及修身的黑色绸绮马甲,黑色皮鞋。 虽然穿上像名执事,但至少比女仆装好多了。 赵星卓控制自己,不再去想母亲的死讯,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悲伤与脆弱显然是不明智的,他的首要任务,仍然是逃离白楼。
第4章 是日午后,没有人再让赵星卓穿女装,来来去去的仆人们犹如得到了某个默契的命令,大家都当他不存在。 他在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儿,决定前去伺候郑余生,今天郑余生的日程,是在傍晚健身。 赵星卓一身西服,身材笔挺修长,站在健身房外等候,玻璃墙的另一面,郑余生正在跑步机上戴着耳机看电影,一脸冷漠,黄锐则在另一侧举铁。 郑余生从玻璃的倒影里发现了他,冷不防差点从跑步机上摔下来,筋疲力尽的他大汗淋漓,脱下运动背心,扔在跑步机上。 郑余生朝黄锐说了几句话,黄锐回答,两人又转头朝赵星卓望来。 赵星卓看着他俩,健身房隔音效果很好,听不见声音,只能推测他们的对话内容,但几乎是同时,郑余生就朝赵星卓作了个“走开”的动作。 赵星卓还没明白,黄锐已推门出来,朝他说:“不要站在这里,到别的地方去。” 赵星卓:“我能去哪儿?” “随便你。”黄锐答道:“到楼下去,有需要会叫你。” 黄锐的语气半点不客气,很明显把他当做了仆人,赵星卓只得转身,飞快下楼。 转过楼梯拐角时,瞥见郑余生还远远地看着自己。 他们在聊什么?赵星卓半点不怀疑,郑裕现在一定想杀了他,但郑余生在对他施加保护,虽然目前尚不清楚这保护的条件与性质…… 也许想扣下他当人质,以方便朝赵家索要利益筹码? 赵星卓仿佛预见了他们的计划,无非正在与东关谈判,母亲虽死,大姐一定还在,以及姐夫,小弟,他们守护着这份偌大的家产,只不知道郑裕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而他的姐姐将如何看待这条件。 如果只是要钱还好办,若涉及到产业,就很麻烦了…… 赵星卓下楼,在客厅的一角停下,佣人们正在准备晚饭,楼梯另一边摆放着一座三角钢琴。 赵星卓走向钢琴,摸了下琴键,坐在琴前,试着弹了几个音。 中午的K265曲声就是从这琴里传来的,但赵星卓没有再演奏莫扎特,而是弹起了肖邦的“第一号叙事曲”。 肖邦的乐音从平静里涌起,就像宇宙诞生时的量子潮汐涨落。 叙事曲空灵无物,却记述着世间的一切,既叙悲欢离合也叙人间万物,只取决于弹奏叙事曲的那个人。 黄昏,夕阳投入白楼,乐声轰然而来,到得高潮时犹如海啸,涌入这所别墅的每一个角落,整栋建筑连同花园都在肖邦的魔力之下颤动。 赵星卓在英国时学会了这首曲子,但那时的他不明肖邦所谓“叙事”的深意,如今他懂了。 他为每一个乐章注入了自己此刻的心情,也注入了在面朝生死剧变时自己的力量,他仿佛在虚空中与死神拉扯,让祂归还自己的母亲的灵魂。 郑余生赤裸上身,悄无声息地站在台阶上,注视赵星卓。 赵星卓浑然无觉,他已经彻底将自己的意识交给了叙事曲的宏大篇章,他追忆着与母亲在一起的过往,乐曲里涌出的情绪犹如一幕幕走马灯回忆,将他的童年,少年光阴扯开,记忆的胶片不断飞卷,疯狂袭来。 终于,回忆的潮水褪去了,却在叙事曲的末尾,天崩地裂的键音排山倒海而来,万物在这痛苦中颤抖,弱小的人在情感的天地间显得微不足道,犹如造物主释放出了自己无法再驾驭的世界。 第一号叙事曲收束于几不可闻的G音,赵星卓放开了踏板,沉默地看着黑白键,起身,迎上郑余生的目光。 郑余生的眼神中带着少许同情与惊讶。 “这是一架好琴。”赵星卓沉声说。 入夜,赵星卓依旧站在郑余生的身边伺候,他累得不想说话,精神与身体双重疲惫,这几天他就没有真正休息过。 幸而郑余生晚饭后很早就回卧室了,这作息简直像个中老年人。 夜九点,万籁俱寂。 赵星卓躺在狭小的佣人房内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市郊的夜空中星辰非常清晰,甚至能看见瀑布般的银河。 他又回忆起了母亲,他想起高中毕业那年,她思念他,特地来伦敦看他,母子二人以两个月时间,在欧洲大陆旅行,那时候的她虽已年过半百,却依旧美丽,她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他,更甚于她的诸多情人们。 他还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怀孕了。 她原本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奈何小时候的赵星卓总缠着她生下来,觉得如果有个弟弟一定很有趣,至少有个伴,她最后才没有打掉肚里的景良。 他想起更小时候,她温暖的怀抱与柔和的声音,她无论在事业上遭遇再多困难,也会轻声、温柔地朝他说话。 她把创业与打拼的一切烦恼留在了公司,回到家,脱下工作装,换上睡衣后,她就是他的母亲,完全的,唯一的。 赵星卓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淌了下来,他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擦去眼泪,努力地在枕头上蹭自己的额头与鼻梁,他忍不住,最后断断续续地呜咽起来。 “咚”。 突然间,佣人房里的呼唤铃亮了。 赵星卓坐起,看了眼,知道郑余生叫他,只得擦干净泪水,竭力深呼吸,平缓情绪,开门进去。 郑余生躺在床上,已经换了睡衣,开着一盏台灯,赵星卓站在黑暗里。 赵星卓:“少爷有什么吩咐?” 郑余生合上手里的书,想了想,说:“你的琴弹得不错。” 赵星卓说:“谢谢少爷夸奖。” “你练了多少年能弹叙一?”郑余生又问。 “我……”赵星卓想了想,说:“没有仔细算过,自然而然地就会了,我也没有考过级。” 郑余生:“我还有多久能学会小星星变奏曲?” 赵星卓:“K265?您需要多练,每天练两小时的话,三个月就会了。” 郑余生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赵星卓现在对他的感情相当复杂——母亲的死因尚未查明,郑家父子亦是嫌疑人,郑余生把他囚禁在白楼里,令他受了不少折辱,更无法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 但郑余生也保护了他,留下了他的一条命。 “你会唱歌吗?”郑余生说。 赵星卓答道:“我不会。” 郑余生:“小星星,来,唱。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赵星卓:“我…… 好吧。” 赵星卓只得站着,唱了几句“Twikle twinkle little star”,郑余生饶有兴趣地听着,片刻后,打了个呵欠。 赵星卓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唱完后又这么站着。 郑余生说:“继续,随便什么歌,别停。” 赵星卓无言以对,郑余生却翻身,关了台灯,躺在黑暗里。 赵星卓搜肠刮肚,自己根本就不会唱儿歌,只得选了几首听过的,勉强记得词的唱了几句,郑余生没有理会他,居然就这么睡下了。 “继续啊。”片刻后,郑余生在黑暗里听他不唱了,还催了句。 “少爷。”赵星卓说:“我真的不会唱歌。” 郑余生说:“那只会讲故事?讲个故事来听听。” 赵星卓顿时觉得自己还不如唱歌,但郑余生提了要求,万一触怒了他,今天晚上多半不用睡觉了,只得说:“那…… 我给您讲几个我实习时,经手的案子吧。” 郑余生没有回答,赵星卓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说啊。”郑余生不耐烦道。 “有一个小女孩。”赵星卓道:“母亲得了爱滋病,父亲有家暴的恶习,被判小区改造……” 赵星卓站着,开始说自己实习期在英国一家有名的律所接过的案子,大多是跟着前辈一起,做一些公益诉讼。 郑余生虽然去过英国,却没有长住,仿佛对伦敦真正的模样挺有兴趣,一言不发地听着。 “你可以坐着说。”郑余生在赵星卓讲到一半时,吩咐道。 赵星卓便坐了下来,又说:“那个时候我觉得,法律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郑余生不予置评:“坐床边地上,我听得清楚些。” 赵星卓于是只能坐在郑余生床畔的地上,说着自己实习期碰到的事,当律师也不轻松,除了在办公室里翻宗卷,许多时候还要与酗酒的,离婚的,甚至杀人犯进行沟通,更需要许多实际调查,英国的律师犹如半个侦探,这话说得一点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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