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铐盖在绿檀珠串上,今夜他注定无法闭眼,上车前,他抬头,用远不如观测仪器精密的肉眼看路港撒满的漫天星火,仍然希望陈木潮能够好眠。 路港县人民公安局审讯室的灯彻夜长明。 《刑事诉讼法》第九十四条,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对于各自决定逮捕的人,公安机关对于经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的人,都必须在逮捕后的二十四小时内进行讯问。 然而审讯时间过去五小时,范临口干舌燥,姜漾却仍坚定,毫不胆怯地应对警察的提问和规劝,坚持的说法只有永恒的一句。 “——我不是故意伤人,我是正当防卫。” “他家暴我的母亲,拳头,棍棒,外面包养的小三的手,语言凌辱,侵犯虐待,无所不用其极,只因为出身优渥,保护伞笼罩头顶,就能为所欲为,无视法纪,横行霸道。”姜漾嘴唇有点干,起了皮,却掷地有声。 “警察同志,你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子女,我该如何保护我的母亲?” “我拿起刀和拳头,知道冲动的后果,刀子对准自己,刀柄示人,言语恐吓他我供认不讳,但他上前争抢,乱中刺中他的小腹,确实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态。” 审讯室的白炽灯凉得刺骨又冰冷,在姜漾脸上投下一小片睫毛的阴影,他眉目坚定,瞳孔中亮着于聂嘉越截然不同的灯的光点。范临一时愣怔,忘了接着询问。 “社会要女性保持善意和贤淑,大肆夸赞婚姻浪漫美满,引导她们由自由走向家庭,然后投身家庭,忠于丈夫和男权社会,但在面对遭遇禽兽不如的下等生物的凌辱时的女性又视而不见,将她们致于水火中而不救,想逃都有七天的离婚冷静期!” “捂嘴,规劝,洗脑,说男人本性如此,你作为女友也好,妻子也罢,应当忍让,认为女性的退让就能构建幸福美满的家庭?可笑至极!” 姜漾冷笑出声,轻佻又不屑,说:“你们有时间审问我持刀伤人,不如找到那个所谓的受害者,问问他是什么水沟里的阴暗蛆虫,败坏社会的垃圾,我恨与他同性,与他为伍!” 一语毕,整个审讯室内寂静无声,呼吸都难见得,所有人置身缄默中,是说不出话,而不是少了声带器官。 良久,范临沙哑着嗓子出声,让一旁红了眼眶的女警员为姜漾到来一杯热水。 蒸汽往上升腾,氤氲半秒就融化在空气里,姜漾没动,对峙的姿态被他放下大半,游刃有余间也从颤抖的睫毛阴影中看出情绪起伏。 “你的诉求我们了解了,”范临说,在本子上记下两笔,郑重地说,“我们会对证据做出准确判断,在此期间希望您耐心等待。” 姜漾闭了闭眼,眉心紧蹙,底下头也不是示弱,只低声说,知道了。 拘留者睡在拘留所的监舍里,范临亲自带人过去,走在稍前面一点的位置,两人无声地走了一会儿,范临放慢了脚步,于姜漾同频并肩。 “虽然这样不合规矩……”范临声音很小,也没看姜漾,问他,“我还是很想知道,你认不认识陈木潮?” 姜漾一愣,没想到能在这他适才还指桑骂槐的警官嘴里听到陈木潮的名字。 “认识,”姜漾也轻声回他,简单也直接地阐述,“他是我家属。” 范临惊异,因为从没听陈木潮说过他还有什么家住深圳,身世极好,又深陷家庭矛盾的家属。 又想到陈木潮对他坦白的性向,猛然一悚,身体素质心理素质过硬的范警官竟是在秋季不算寒冷的夜里抖了一抖。 姜漾笑了笑,方才的凌厉由于提及陈木潮而变得柔软,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像盘根错节的并蒂莲,注定纠缠沦陷,更不存在什么为护一方安稳而残忍剥离的意义了。 于是肆无忌惮,他又抬头看姣好的月。 “他是我爱人。”
第71章 犯罪证据 犯罪嫌疑人应当在拘留后二十四小时以内通知被拘留人家属,并且嫌疑人刑事拘留期间家属不得探视,但代绮在接到电话后也还是暂放繁重的工作,让邱柏绘给她订了去路港的车票。 她从电话里得知了姜漾的具体情况,就立刻联系了一间知名律所,并聘请了专业的律师来为姜漾打辩护。 就在今晨,律师已经先行一步,她被一场必须要参加的会议绊住,此刻时间接近正午,才脱身后一秒不多耽误地往路港赶去。 说实话,有这一天,代绮是不意外的,姜漾提前和她打过预防针,虽然极其不赞成姜漾拿上一切去作为引蛇出洞的饵,但姜漾的性格她了解。 固执得近乎决绝,决定的事似乎没有人能够左右,现在是,三年前更是。 代绮一身常服,米色的素净裙装坐在候机厅里,自认为还算冷静,但邱柏绘在一旁,分明看见她的手有些颤抖,鬓边的银丝也多了几缕,没来得及用她惯用的染发喷雾遮盖,赤裸在空气中。 宝安机场内有很大很明亮的落地窗,日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地上,发出闪烁的光彩。飞机在窗外轰鸣过境,留下交错笔直的一道道航迹云。 代绮僵坐许久,捏着登机牌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又松开,如此反复,邱柏绘看不下去,问她是否需要喝水,或是去机场贵宾室里小憩一会儿。 “不用。”代绮说,很纠结地闭了闭眼,又说,“柏绘,你给陈木潮打个电话,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邱柏绘自然是知道陈木潮何许人也的,她应了一声,正要翻查手机号,手指往下划了不到半截距离,却被代绮叫住。 “算了,”代绮从邱柏绘手里拿过手机,“还是我自己和他联系比较好。” 邱柏绘站着,以一览无余的仰视角度,看代绮不大自然,又有些别扭,但是极尽善意和客气地,在电话被接通后,对对面说:“你好,我是姜漾的母亲,我们见过的。” “请问我们是否能够再见一面呢?” 陈木潮面色阴沉,站在高崎机场门口,背靠着门边的石柱。 恰逢托运行李到达一批,许许多多的人出来,又路过他,再回过头不算明显地瞥这个长手长脚,面相英俊凌厉,气质却十分低沉的男人。 他这两天因为姜漾的事,恶习复发,烟抽得很凶,此时手指痉挛,已经有些忍不住,但要见代绮,他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不健康的念头。 直到代绮和邱柏绘从出口走出来,他往里看见,才站直了身体,隔着东南沿海潮湿的,温和的深秋空气,与代绮平淡对视。 再见面,陈木潮数次想过这一天。 原以为三年前的那场并不愉快也并不体面的会面就是终点,虽然那些话的杀伤力很大,也让陈木潮永远记得她,但姜漾与他纠缠,反复挑战陈木潮无法拒绝的底线,并拿到签有代绮姓名的聘用书的一刻,旧事重现,变成不可吹散的云烟。 代绮走到陈木潮身前,他便侧了侧身,从邱柏绘手里拿过两个小号的旅行箱。 “很久不见。”代绮先开口说,她这次没戴墨镜,于是直接地露出了一个稍显僵硬的笑。 陈木潮没强迫自己,做不到和颜悦色,只礼貌又克制地点了点头,带着她们往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陈木潮在副驾,代绮和邱柏绘并排坐在后座,她们来得匆忙,心中惦记其他,也无心要求高质量的出行方式。 一开始,车厢内的气氛十分僵硬,除了陈木潮副驾驶处开的一小道窗缝被风吹进来发出的隆隆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代绮心神不宁,邱柏绘比她差不了多少,倒是陈木潮撑着下巴,眼珠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只有眉心连接绵延高挺的眉骨,又蹙成山一样的弧度。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并与代绮冰释前嫌的打算,走神间,他恍惚听到代绮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陈木潮没有听清,因为风声太响,他按上车窗,微微偏头。 代绮没叫他名字:“……你已经知道漾漾的事了是吗?” 范临亲自给他打的电话,尽量委婉地说明了情况,几声短句,内容却很明了,重的不多加强调,轻的干脆省略或一语带过。 “他给你留了话。”范临送他去拘留所的时候,姜漾拜托他的。 “他说,不用担心,很快,等他找你。” 看陈木潮给出肯定的答案,代绮一口气堵在心里想叹,临近喉咙,却不知为何变成放松的肩膀塌陷。 陈木潮带着代绮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内,袁蓓已经将与姜漾见过面的律师接了过来。 律师十分年轻,虽然是男性,长相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看着很乖,但代绮看过他在法庭上为人打辩护的视频,语气温和,言辞却犀利,专业度很高,行业内有名。 “我姓孟,孟时弥,你们随意称呼我就行。”他简单地带过了自己的名字,好像知道在场的人现在都无心关注他叫什么,将手里的文件夹打开,摊在桌上。 文件夹里有一些纸质资料,是孟时弥与姜漾沟通时做的笔记。 “聂嘉越提供的视频只有二十三秒,是从姜先生将刀子捅进……姜哲驰身体里时开始的。”孟时弥皱了皱眉,说,“这有点难办,三年前的监控记录早就没有了,按照姜先生的说法,她就是掐头去尾,就是叫人误会。” 代绮应和,她嫌晦气,与姜哲驰离婚后就搬了家,旧房子翻新再装修已住新人,她也无法。 “姜哲驰已经到了路港,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慈父模样,不知道给谁看。”代绮消息灵通,冷嘲热讽时也端庄,倒是看不出来她三年前自认为的窝囊样子了。 袁蓓在一边问:“那姜哲驰来了算什么成分?不是原告,难道算个证人?” “不算,”孟时弥摇头,“证人必须时与案件无利害关系并知悉案情的人,他顶多就算个被害人,拿聂嘉越当枪使。” 孟时弥将聂嘉越上交的视频存在手机里,要再放一遍给他们看,按下开始播放按钮前,先抬头看着代绮的脸,问:“可以么?” 是担心代绮那段她连回想都不敢的往事赤裸血淋地被揭开,她受不了。 “要是不想看也不用勉强自己,”邱柏绘说,“我陪您出去转转?” “这有什么的,”代绮笑了笑,压下胃里的不适,“小孟,你放吧。” 二十三秒的视频,孟时弥连声音都没敢开,捂着,放过一遍给人看过以后就迅速把手机收了起来。 代绮反倒是最不在意的那个,不知道是刻意压制了,还是真的看开,评价道:“这样一看,这视频确实是好证据。” 一帧一帧都似活物,更像如山一般的铁证,压得人无法翻身。 陈木潮一直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不说话,顶多放视频的时候看了眼,然后又靠回去,低着眉眼,袁蓓问他想什么呢,他说你别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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