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是不是怜悯,或是姜漾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前段时间在南海湾时更需要被人安慰,陈木潮这时终于无师自通,进步神速,他缓慢地站起身,双手握住那对轻盈淡薄的肩胛骨,用力而珍重地拥抱了他。
第38章 是我的荣幸 不算传统姿势的拥抱,陈木潮觉得这真的十分像为一只折翼的蝴蝶捂住伤口。 撕裂太久的伤口没有得到充分的处理,那块皮肉之下的触觉表明骨感又鲜活,在陈木潮手掌下轻轻颤抖着,像血肉里有什么东西要重新生长,但破土艰难,挣扎算得上痛苦。 陈木潮自己都很难解释是什么样的心态使他前后矛盾地给出这样一个拥抱,但实话说,他认为大约是可怜。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可怜姜漾没错,但基于什么原因,他不愿意细想。 他是刻薄的人,与姜漾不应该又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或许是接收到外界的善良与爱太少,才导致一点落在肩头的雨水都显得沉重,何况是姜漾这样热烈的人。 姜漾埋首在他怀里,过了很久,对他说,陈木潮,你蹲下来。 “像刚刚那样看着我。”他又说。 陈木潮放开他,退后两步,半跪着与他平视。 姜漾的嘴唇有不明显的颤动,右手也没好,但放在腿上,没有要让陈木潮再碰的意思。 他将头埋在陈木潮颈侧,用湿润的脸颊和嘴唇碰了陈木潮半晌,含糊地说了句什么,然后重重地咬了上去。 陈木潮只是往后晃了微小的一点弧度,闷闷地发出一点声音,但很快稳住身形,不再有所动作。 痛是很痛的,姜漾用了十成的力气。 姜漾说:“让我报复一下。” 陈木潮就知道他还在惦记脖子被掐出一圈青紫色痕迹的傍晚。说实话,那个雨后的傍晚他也不怎么能忘得掉。 他想起被自己压在矮柜最下的所有天文课本和一本姜知呈送他的宇宙图谱。 陈木潮把姜漾压在身下,陈木潮俗人一个,而姜漾是幻梦般的宇宙图谱。 《COSMOS宇宙》,来自一位美国的行星研究实验室主任,那位德高望重的天文领域建树者在扉页写下一句话。 致安·德鲁彦。 宇宙辽阔,光阴漫长,能与安妮共享同一颗星球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陈木潮说不出这样的话,姜漾更不是那位安妮小姐。 然而——有人就算知道爱人会在65万小时后湮灭氧化成风,依然在庄严的科学图谱中肆意表白,陈木潮觉得自己还是远没有资格观涉宇宙,他束缚太多,道貌岸然拒绝爱人的理由只是荒唐的物质生活。 如今,一位高瘦的青年与自己咫尺的距离间,与他人相比却并无什么不同,本质都是混乱星系中的一粒尘埃,要说对陈木潮有什么特别之处,想必只是陈木潮在茫茫尘埃般的生命里也恰好喜欢他而已。 肩上属于他人的腔内骨骼刺入皮肉冲击力很强,陈木潮却认为姜漾给他的痛也不是现实,但久留幻境不是他的作风,于是理智回笼,“路港没有很好的治疗医院。” 姜漾身体一顿,咬合力缓和一些再完全松懈,又缓慢地将脑袋抵在陈木潮颈窝里。 “你在赶我走。”耳边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委屈得很。 陈木潮没直接否认,冷静得一如既往:“我在陈述事实。” 奈何姜漾当下状态属实不算太好,陈木潮顶着仍作痛的肩膀,对姜漾没什么道理的“不许陈述,不许说”的强硬要求也束手无策,连步退让,只能说时间刚好,要他睡午觉。 “你陪我睡,”姜漾把头抬起来,脸还是苍白得不太正常,想了想又加句:“你抱我去。” 毕竟陈木潮刚刚也抱他了,并且算得上自愿,所以得寸进尺应该也不会被打。 况且他现在要更进一步的安慰也是人之常情,姜漾这样想,更理直气壮地把手伸出去抱陈木潮的脖子,靠在他耳边吹气。 果然陈木潮没有打他,只是抱他起来,再像扔什么垃圾一样把他丢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他:“你是不是没长腿。” 姜漾努力把情绪起伏导致胃里泛上来的冷硬感咽下去,闭上眼睛。 “你还不是抱我了。” 陈木潮半晌没说话,再过了半晌的半晌,“嘭”地一声,姜漾的那床薄被朝着他的脸兜头而下。 不久前陈木潮也做过类似的行为,只是姜漾心境不同那时,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着扯下被子露出脸,毫不退让般与陈木潮进行长久的视线对撞。 陈木潮说到做到,不过几秒,就背对着姜漾也躺了下来。 姜漾从身后拥住他的腰,他也没什么反应,最多是在姜漾胆大包天试图把腿往他大腿上搁的时候,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腿根,把他的大腿从身上甩下去。 陈木潮说:“睡觉。”然后姜漾的皮肤后知后觉地开始泛红。 被掐过的腿根,以及没被外力干扰过的耳垂。 姜漾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躺上并不算柔软的床榻时只是想着小憩,期间睁过一次眼,陈木潮已经不在,他恍惚了两秒,眼睛又闭上。 这片时间所处的黑暗十分离奇,姜漾熟识的人接连入梦,真假参半。 姜哲驰和姜漾记忆点里的每一刻一样讨厌,身中数刀后面色狰狞地向姜漾扑过来,但只剩个指尖的距离骤忽消失不见;姜知呈还是那副样子,说会考虑姜漾的请求,毕竟陈木潮这样有天赋的学生十分难得,正好最近空了一个国外研究生的位置,看看代绮能不能操作一下;袁蓓看着文质彬彬,一推眼镜,质问姜漾怎么不回他消息。 “资料都显示接收了,不回你爹消息。”袁蓓笑骂他,随后伸出一只手,把姜漾推出梦境。 这次是真的清醒了,归功于袁蓓那虚无的一掌,姜漾摸过手机一看,晚上十点半,陈木潮用七八成力掐他的那一下的红早就褪了下去。 手机里有陈木潮刚出门那会儿发来的消息。 “锅里有饭。” 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姜漾抓着手机想了半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绝对没有“跟我回家”、“把刀给我”那样温柔亲人。 有钥匙插入门锁的声响从卧室门下破损的口子里钻进来。 姜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当下就掀开被子跳出床,光着脚打开卧室门,与刚进门的陈木潮直直对视。 陈木潮正在关门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装作没看见他,钥匙往餐桌上一扔,银白色的铁片被顶灯照亮,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火气的光。 “……怎么了你。”姜漾凑过去,仰起脸,把脑袋放在陈木潮眼下。 “没。”陈木潮没再看钥匙,按住姜漾的脸把他推开,独自进了洗手间。 听动静好像是要洗澡,姜漾被他关在门外,看看被乱扔的钥匙,走过去敲贴了防窥膜的浴室门。 “干什么?”水声没停,陈木潮的声音空空地从门里传来。 “你不高兴,”姜漾用了肯定的陈述句,“谁惹你啦?” 陈木潮冲澡很快,但还是不说话,晾了姜漾五分钟,才将门猛地往里一拉,露出半张溅上水珠的脸。 他五官犀利,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半明半灭的灯光产生被骨骼遮挡的阴影,姜漾看着没来由感到心虚。 “以后不用去便利店了。”陈木潮给了坚持站岗的姜漾一个交代。 姜漾愣了愣,说:“那能轻松一点了。” 陈木潮勾唇笑了下,说是。 王城武手底下的扛刀小弟今天找过来,提醒他还款日期将至,就在明天,届时城哥会在柳里路39号娱乐厅打牌,走之前顺走了便利店里的几包烟。 陈木潮自然不让他们就这样走,拦了一下,为首的那个手臂上缠着几圈纱布,好像有伤,陈木潮不经意碰到一下,原本催债的那批人一瞬间被点燃,都抄家伙准备上了,恰好这时区域片警巡逻至此,又不是柳里路内,几个混混便只能丢下几张纸币撤退。 陈木潮弯腰把钱捡起来,想了一会儿,找店长提了辞职。 店长是个三四十岁的大姐,人很不错,没问什么,工钱立刻结清。 “那明天回来和我一起吃晚饭么?”姜漾眼睛亮亮的,眼角有刚睡醒不久洇出的水光。 陈木潮看了一眼,没有伸出手帮他擦掉。 “明天不用等我,代我去医院一趟,看看庄缪。”陈木潮说。 姜漾点头,问他:“你要去哪?” 陈木潮没回答,伸手对着姜漾的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第39章 氛围常好 第二天是周一,姜漾走进地下酒吧的时候,方庭带点沉闷的吉他弦音隔着门口四五步距离就响起来。 听不太出是什么调子,但姜漾从抬脚跨入酒吧第一步,正对门高台上站着的方庭一抬眼,居然直直换了谱。 姜漾对西洋民乐之类所有纯音乐都未涉半点,完全活在音响和手机音乐软件构筑的流行乐世界中,因此也听不出方庭换的这轻快的小调来自哪位高人的创作手稿。 但心情变化是听得出来的,方庭拨了两下就放开手,两三蹦来到姜漾面前。 “哥!你来了!”他就差在后背长根狗尾巴摇。 姜漾不着痕迹地退开小半步,言简意赅:“来了。” 方庭在没话找话问一些废话,姜漾想到在陈木潮面前的自己,好像和这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也差不大远,但姜漾认为他还是更不要脸一点。 比如方庭脸皮薄,不敢明说,万万问不出姜漾昨晚堵在浴室门口对陈木潮说的那些话。 ——“你今天对方庭生什么气啊,只是不高兴他给我刀?” ——“陈木潮,我怎么感觉你吃醋。” 姜漾心情挺好,闻着陈木潮身上还未挥发的清浅水汽与他聊天。 但陈木潮心情并不怎么样,脸比进门摔钥匙的时候还要黑,反问他:“方庭?谁?” “……” 好记性,姜漾正打算描述方庭今日搞出的事件唤醒陈木潮的记忆,就听陈木潮用一种极其有内容的语气说:“哦,他。” 然后瞥姜漾半秒,移开视线:“我有什么好吃醋。” “行吧。”姜漾并没有很相信,但陈木潮对方庭摆谱确实也只是借题发挥,没有表现出独立的吃醋环节。 可惜这人软硬不吃,否则姜漾还是会酌情多逗他两嗓子。 今天工作日第一天,客人比平常少一倍,几人都没什么事情做。姜漾不愿意留在台上和方庭站在一块逗留,婉拒合唱邀请,跑到林昂面前坐下。 调酒台旁整齐地放着几把高脚凳,零散的客人坐在更远处成片的木桌边,一排高脚凳没有被人推拉过的痕迹。 姜漾破坏队形,拉开林昂面前的一把,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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