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璟牵动嘴角,似笑非笑,“还不错,面面俱到,这次很用心了?” 的确,为了劝服傅闻璟点头,沈良庭冒了一个很大的险,自然不敢不用心。 他和傅闻璟签了一个对赌协议。 如果一年后搏浪的纯利润无法达到一个数值,沈良庭必须以双倍价格收购这部分股权并附加利息。 以沈良庭目前的身家来看,这场豪赌不仅会让他倾家荡产,还会负债累累,永无翻生之日,事实上,沈良庭能还上的金额连百分之一都不足,他也许得为利星无偿打工一辈子。 但沈良庭不介意去赌一次。 毕竟人来到世上就是一无所有的,所能失去的也不过是那些本来就没有的东西罢了。 既然沈文鸿他们不要搏浪了,那他要。他可以救搏浪,把搏浪做好,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东西,在表面的公司符号下是无数活生生的人和家庭。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沈良庭看着车窗外问,“现在去哪?” “去吃饭。”傅闻璟简短地回答,没有说去哪里,又为什么要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吃饭。 但沈良庭好脾气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车厢内一片静默,像与世隔绝的一块小小空间,沈良庭在午后的阳光中有些昏昏欲睡。 眼皮熬不住地上下打架,半寐半醒中,沈良庭感觉傅闻璟伸手轻轻覆盖上了他的后颈,五指舒张,手指向上缠绕住他的头发,力道少有的温柔缱绻,让他感觉从后颈到头皮,都陷入一种温暖踏实的包裹。连无名指上的戒指都不再显得那么咯人。 车辆碾过一串减速带,发生颠簸,膝盖碰上膝盖。 沈良庭眼睫一颤,瞬间清醒了,在接触的手腕上沈良庭闻到了淡淡烟味。 傅闻璟的烟瘾不大,只有熬夜或遇到什么烦心事的时候才会抽,现在残留味道应该是下飞机后为了提神抽的。 他保持静止,一动不动,没有反抗,傅闻璟过了会儿便收回手。 沈良庭这才假装自然地挣开眼,车厢封闭,空气不流通,他低下头,一只手伸进领口,松了松束紧的领结,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 吃饭的地方是一处江南庭院,名字也好听,叫“玉湖轩”。 吃的都是当季菜,口味清淡,款式雅致。同样是利星的产业。 傅闻璟的车直接从大门驶进了内部庭院,就在餐厅门口停下,立刻有侍应生出来拉开车门,叫他傅总。 天空放晴,院内架着一层水幕,曲折回廊,假山木桥,水流声潺潺不绝。 沈良庭仰头看见天边竟然出现了一道很浅的彩虹,就挂在黑瓦白墙的中式建筑耸起的屋脊上。他停下脚步,因为觉得很美,就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傅闻璟走两步,见沈良庭没有跟上,折返回去看见他在低头摆弄手机,“在看什么?” 沈良庭一抬头,没料到傅闻璟离他很近,头顶差点撞上人的下巴,本能反应地后退,踩中一块凸起的地砖,身就向后倒,险些摔一跤。 好在傅闻璟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回来,“小心。” 他被拉入一个怀抱,沈良庭愣了愣,在鼻端柑橘乌木的香水味儿和紧贴着的胸膛热力中屏息,然后使劲把自己手腕抽出来站好。 抬头果然发现四周人都在看他们,为掩饰尴尬,他把手机照片展示给傅闻璟看,假装自然地跟他说话,“出彩虹了。” 照片里,蓝白天幕中挂着一轮很浅的七彩虹影,拍照时有些反光,颜色糊成了一片白,看着没有实际明显。 傅闻璟垂眸看了看,随后笑了下,“小孩子。” 小孩子才会没怎么见过彩虹,才会对偶然撞见的新奇之物爱不释手,才会一点小事就能逗得开心。 沈良庭的年纪跟小孩绝不搭边,也许是比傅闻璟小一些,他们差了六岁,但在很多事情上却好像差了一辈。不过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是向任何人都愿意分享的。 沈良庭垂着眼,把照片保存好,收起手机,“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傅闻璟继续向餐厅里走,“嗯,就我们两个,就当是给你饯行了。” 玉湖轩不重烹饪技法,重食材,吃得是新鲜天然,原汁原味。也从来不准备菜单,都是客来后听厨师安排。 傅闻璟有很多饮食上的毛病,挑剔讲究,不吃红肉,不吃内脏,不吃生食,不吃任何有血腥味的食物。 说不吃是真无法下咽。 沈良庭只看过一次他吃牛肉,是他们在沙漠的时候,商会组织的活动,物资也是他们准备的。 傅闻璟为了说服当时的商会主席放宽对异地企业的限制才参加。 开的罐头,罐头里的肉还带了点血丝,打开来红通通一块,当时傅闻璟的脸色就不对了。但此处黄沙冷月,戈壁荒漠,再多毛病也得忍着,实在是没有其他可吃的。 刚吃下去的时候傅闻璟没什么异样,结果半夜的时候沈良庭看到他在无人处呕吐,第二天还如常地随他们早起上路。 沈良庭暗地里把自己的压缩饼干跟傅闻璟的罐头做了调换,倒不是他要拍马屁,他是真的担心傅闻璟什么都不吃的话,坚持不到他们走出沙漠就会晕倒。 中午休息时,傅闻璟打开背包才发现包里的饼干,他抬头扫视了一圈,数日的荒漠之行让他瘦了许多,脸部轮廓凸出,双眼深陷在眉骨下,也许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傅闻璟低头把饼干拆开,用矿泉水搭着吃了。 沈良庭则打开了牛肉罐头,凭心而论,牛肉的确比饼干好吃。 傅闻璟饮食忌讳的原因,沈良庭知道一些,外头传的各种版本都有。 据说,傅闻璟的父亲傅远山跳楼那天,傅闻璟就站在楼下,他是眼睁睁看着父亲坠楼的。 32层高楼,下落时撞上了中层凸出的悬挑,身体断成两节,内脏外露。 扭曲的肢体,破碎的肉块,白色脑浆、红色血液和黄色油脂。 这就是傅闻璟无法再食用任何红肉的原因。 如果你曾见过你父亲坠楼的尸体的话。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细节是外人不知道的。 比如那天恰好是周四,傅闻璟原本是不应该回家的,但阴差阳错,学校因为文艺汇演提早了一天放假,他才会回去。母亲去了医院,而小区门口的铁门坏了,保姆出来接他,家里谁都不在。一切都很巧,好像命运对发生的事早有安排。 他们走到楼下时,傅闻璟如有所觉般拉住保姆的手停下了脚步,抬头,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只隔了一米多的距离。 砰的一声,肉体撞击水泥地面的沉闷声响。 只隔了一米远,所以飞溅的血溅进了他的眼睛。 脸朝下,从身体下溢出的血液像有生命的触手一样沿着砖石缝隙一点点向远处流淌。 尸体几乎变成了碎渣,半个脑袋都没了,但他仍然能一眼认出是谁。 旁边的保姆在哭,已经太晚且毫无作用地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哆嗦着抱住他的身体说,不要看,不要看,怎么办啊,那是你爸爸啊。 一枚戒指咕噜噜滚到了傅闻璟的脚边。 傅闻璟拉开保姆的手,蹲下身捡起来,熟悉的款式,不久前还见到它戴在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上,那只手抖开报纸,端起茶,戒指碰撞到陶瓷杯时会发出叮的一声。 傅闻璟握着戒指,看着蜿蜒肆行的血,耳边听到数不清的尖叫。 轰隆隆,好像遥远天边滚过来的雷声,风雨将至,还隔了百丈距离,已经震耳欲聋。 ---- 下更周六。下周要上榜啦,讨点海星,谢谢呀
第8章 私欲 沈良庭和傅闻璟两人在包厢内吃饭吃到一半,包厢门就被人叩响了。 傅闻璟让人进来。 沈良庭正低头喝鸽子汤,加了松茸和枸杞,鲜香浓郁。 抬了一半眼看,进来的人是宋子承,后面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西装革履的男人。“傅总,我听人说您到了,正好我们也在这吃饭,就带杨老板过来打个招呼。” 宋子承和傅闻璟年龄相近,也是青年才俊,当地数得上名头的钻石王老五。 宋子承和沈良庭却是冤家路窄,明里暗里斗了三四年。 原本杨德宝说想让宋子承引见拜访一下傅闻璟时,宋子承还没同意,后来听说今天就沈傅两个人来吃饭,他就立刻决定带着人来打扰一下了。 傅闻璟端起一杯浓茶漱口说,“杨老板,去年5月温州一别,当时说要请你来利星参观,一直没能践诺,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傅总说笑了,您贵人事多还能记着我,实在是抬举我了。”杨德宝受宠若惊,没想到当时匆匆一面之缘,傅闻璟还能记得自己。 但他不知道的是傅闻璟一向记性很好,对数字有惊人的敏锐度,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何时何地,从来不会忘记,所以杨德宝并不算什么特别。 那时候在华尔街,傅闻璟每天在交易所站6个小时,对股价变动、交易数据过目不忘熟记在心,半个月后就赚了第一桶金。又过半年,一场大规模的通过精准股价预测操纵的对赌做空,则让他名震华尔街,有足够资本独立出来开了公司。 傅闻璟面上和煦,“既然来了,就一起坐下吃吧。” 于是两个人的小桌挤了四个人,服务员又进来添了两副碗筷,加了几份菜品。 杨德宝是一个屡败屡战的老企业家,生意做的最好的时候,央视新闻中间的30秒广告放的就是他们家的酒,走遍全国各个城市,到哪儿都不用带钱,哪儿都有兄弟,打个电话就有人送钱来。 而最穷的时候,连今晚在哪里睡觉都不知道,浑身上下凑不齐十块钱,妻子儿女流落海外,他连个电话也不敢打过去。 此一时彼一时,经过30年的商海浮沉,杨德宝自认为自己是看透了,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金钱地位都是过眼云烟,资本投机都是昙花一现,他现在就想踏踏实实地干点实业,给子孙后代积点德,做点对社会有益的事。 傅闻璟宴请他给他面子,是因为杨德宝是很讲信誉的人,宁可脚踏实地打工十年,把欠人的三百万还完,也没有赖账出逃。 一顿饭吃到中途,杨德宝端着酒离开位子,神神秘秘凑到傅闻璟耳边说了几句话,傅闻璟垂着眼睛听,之后说,“子承,良庭你们先出去,我跟杨老板谈些事情。” 沈良庭还没吃饱,但识趣地用毛巾擦了擦嘴,走出门。宋子承紧随其后。 房门合拢,沈良庭靠在包厢外的墙壁上,双手插兜,无聊地等待。 宋子承站在另一侧,从兜里掏出包烟,食指敲了敲烟盒底部,掉出两根,他递了一根给沈良庭,“要不要来一根?” 沈良庭眼睛抬了下,摇了摇头,“谢谢,我不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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