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他终于等到黑暗日子里的希望。 辛羚只要出来了,与他团聚,他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清洗过去,血债血偿。 辛戎打理好自己,走出浴室,去厨房煮咖啡。又是一通电话,他此时甚为高昂,嘴里用英文喊着“来了来了”,腿也像正常了似的,步伐不再拖曳,快速扑向客厅,接起来,并清亮的“哈啰”了一声。 兰迪没料到对面声调竟如此热情,不由一愣。 辛戎疑惑着另一边的沉默,又哈啰了一声,请说话。 兰迪滚滚喉结,立刻道,辛先生,我是兰迪,我回纽约了。 辛戎脑子里第一想法便是,回纽约就回纽约,还值得打来电话称道吗? “那个……”兰迪有些不好意思提起,“您说过,如果我回纽约了,可以见上一面,吃个饭什么的……” 辛戎恍然大悟,自己出于客套,随嘴一提,对方还真放在了心上。无妨,他今天心情大好,答应什么都不足为奇。 “你选日子吧,兰迪,想吃些什么?我可以来安排。”辛戎立马进入绅士状态,口吻如沐春风。 兰迪心忖,择日不如撞日,心里激动,但口气却是平静的征询,“今晚,辛先生,您有空吗?” 辛戎蹙眉,努力回想日程,今晚,好像还真没什么安排。这小子真好运,会挑日子,他在心里嘀咕。 尽管这样,可架势不能减,辛戎先说,你等等,我查查安排。 兰迪理解地说“OK”,没一会儿,辛戎就语气带笑道,没问题。 兰迪让辛戎做主,辛戎没客气,定了一家哈德逊河边新开的高档中餐厅。他去吃过一次,老板是一对华人夫妇,原先在华尔街打拼,心生疲乏后,退到餐饮届。老板娘出身川渝,回国省亲时,顺势拐来了一位川菜大厨回美,生意便红红火火经营了起来。 兰迪到的时候,辛戎已经在座位上候着了。兰迪以为自己再次迟到,心虚地看了下手表,没啊,说好的七点,自己还提前了十来分钟。 他走过去,辛戎站起来,握手迎接他。兰迪屁股还未坐热,餐厅老板娘就过来,同辛戎寒暄,口气熟络。兰迪听不太懂中文,只知道她眉飞色舞,似是在说感谢。 她走后,兰迪忍不住好奇,便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辛戎告诉他,她最近在餐厅里换了自己提议的氛围音乐后,收到客人一致好评。 闻言,兰迪当真,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紧接着赞扬,好品味。 辛戎耸耸肩,并不隐瞒骄傲。 “以前这里放的音乐是什么?”兰迪追问。 辛戎眨眨眼,颇为俏皮,“巴西舞曲,穿插着爵士乐,大概再来上那么一首‘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兰迪噗嗤一笑,他对音乐不算有见解,但也能明白,原来的搭配,着实杂乱无章,的确配不上这里的时髦中式装潢、精致小资氛围。 “辛先生......” “杰温,”辛戎提醒,“说了多少次了,兰迪,别那么客气。” 兰迪捂住嘴,故作懊恼,随即撤回手掌,笑着坦然回应“好”。 原先初印象,辛戎只觉得此人一板一眼,但相处后发觉,实际并非如此,兰迪不仅不是一块铁疙瘩,甚至还有点,怎么说呢,不动声色的暗藏心机?他并不是表面那般对家族顺从。 辛戎想,果然调查得没错,想必能从兰迪这里,突破深入左家。左家背后,利益链盘根错节,他们有明账和暗帐,地下赌马这块,受了大洋彼岸的香港操控,辛戎虽没有决定性证据,但眉目已然清晰,左兆霖早在多年前,就与汪泽有所勾搭。左兆霖这老头,忧患意识极为强,好不容易挣来的家产,别管黑的白的,不会只存在一处。他身虽是美国身,打心眼里还是自认中国人,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落叶归根。香港,是他的出发站,也会是他的回归站。 点完单,等菜期间,两人聊起即将到来的赛季。 兰迪问辛戎,对德比大赛有何计划。 “我的计划?这可不是我能说得算的。”辛戎眼里有一丝狡黠,“这难道不是你们马房该操心的吗?” 兰迪点头,公事公办地向辛戎保证,会照顾好马,跑出好成绩。 辛戎敷衍地笑笑,忽然话锋一转,“兰迪,你说,柚子能不能成为今年的三冠王*?” 兰迪露出迟疑表情,像是在思考该怎样回答才能不偏不倚。 服务员脚步声由远及近,端着热菜上桌,打断两人。 辛戎示意,先吃再说,兰迪客随主便。 “你筷子使用得很正确……”辛戎说,“作为一个在美国长大的人。” 兰迪攥着筷子,愣怔住。隔了片刻,有些羞赧回,谢谢,还凑合。他一向磊落,尤其是在接受赞美时,今天,不知怎地,莫名忸怩起来。 辛戎又继续问:“你有中文名吗?不是姓氏,是名。”他点明重点。 “有,”兰迪抬头,认真看向辛戎,“X—U—N,XUN。” “XUN?哪个XUN?”辛戎起了兴趣。 “我听爸爸说,中文里,是寻找的那个‘寻’。” “好有意思。” “是吗?为什么有意思?” “为什么不是?” 兰迪被他这无厘头的反问,弄得答不上来。他没细想过名字由来,左兆霖替他这样取了,他便这样应承下来,伪装成左家的一份子。 辛戎又问:“知道‘寻’字怎么写吗?” 兰迪搁下筷子,将碗盏往外推开了点,在桌上开始笨拙地笔画。辛戎见状,觉得好笑。够过身子来,大胆抓住他手,展开他掌心,“呐,你写错了,应该这样写。”辛戎边说,边认真用指尖写着横竖撇捺。 兰迪皮肤痒起来,心也跟着一块痒。 他低头,微怔地盯着灯光,落在辛戎的褐色头发上,晕出一点金黄,很清素,稍微动一下,转瞬即逝。 奇妙的是,这瞬间,又成休止,替他俩隔绝人声鼎沸的外界。 辛戎终于写完,抬头对上兰迪失神的眼睛,“怎么样,会了吗?” 兰迪猛然一惊,辛戎的指尖已经离开了,只有他的掌心依然向上,像把自己剖白一样摊着。他装作若无其事抽回手,“会了。” 辛戎提起嘴角,满足一笑。 一顿饭,于辛戎而言,吃得还算融洽,可兰迪却有些心神不宁,直到结束,他都觉得被辛戎碰到的掌心,在瘙痒,在发热。这样不对劲极了。 出了餐厅,从哈德逊河上吹来的风,冻得人直打哆嗦。二月的纽约,还是绝对冬天,晚间,更是寒意浓重。 兰迪站在街边,想帮辛戎拦辆计程车。辛戎婉拒,告诉他,其实住得不远,走走就能到。 他顺势提议,送辛戎回家,正好作散步消食。辛戎住在百老汇大道,两人走到帝国大厦,沿着三十四街西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辛戎问起兰迪,是常住纽约,还是肯塔基? 兰迪回,一半一半。 “你知道该如何了解纽约吗?”辛戎拢紧领子,他穿得不太保暖,此时缩着脖子,像只畏寒的兔子。 经过这几次相处磨砺,兰迪掌握到了些调动氛围的回答技巧,“从格林威治村的酒吧开始?” 辛戎仿佛真被他逗乐了,咯咯直笑。 兰迪盯着辛戎红彤彤的鼻尖,心里一动,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围在了辛戎脖子上。 辛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一僵。 兰迪在想,自己是否唐突,为什么对方并没有说“感谢”,反而是安静了下来。 他有些后悔,自己到底还是太冲动了。 “兰迪,兰迪……”辛戎终于开口,反复念叨他的名字。 兰迪没作声,等待辛戎把下面的话吐出来。辛戎不按常理出牌,低头抚摸起围巾,随后又抬头,看向远处的哈德逊河,闪闪发光。 “兰迪,我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回答。” “嗯?”尽管表面风轻云淡,实际上,兰迪感觉心脏都少蹦了几下。因为,他听出了辛戎语气里的慎重。 “你认为柚子,会成为今年的三冠王吗?” 这一次,兰迪没有回避,他舔舔被风吹得干涸的嘴唇,拳头不自觉握紧,“如果是别人问我,今年到底能不能出三冠王,我可能会下意识否定。你也知道,每一匹站上赛道的马儿,就算荣耀加身,其实也是前途未卜。更何况,三冠王,这样响当当的名号,却很遗憾地空缺了几十年。谁都希望,自己押注的马,能够一鸣惊人,成为独一无二的‘三冠王’......” 这个回答,听起来很诚恳,也不令辛戎意外。 今晚,所有发生的一切,是有些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 辛戎看兰迪一眼,心里揣度,还是算了,饶过这家伙,让他喘口气吧。他觉得自己应该用一个笑,让他们之间的局促大大缓解。 可意外,再一次降临,他听见兰迪说:“杰温,听着,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会全力以赴,助你达成。” 作者有话说: *德比大赛——这里指肯塔基德比大赛,是每年五月在美国肯塔基路易斯维尔丘吉尔园马场举行的赛马比赛,也被喻为“玫瑰之战。”是美国三冠大赛的第一关,也是最重要的赛事。 *三冠王——指赢下了德比大赛、比利时锦标赛、还有贝蒙锦标赛的冠军马儿。在世界各地,三冠王马都凤毛麟角,而且在美国三冠赛中,三岁马必须在五至六月的短短五个星期内胜出,难于上青天。这目前的一百多年间(是的,到2023年),也只有十一匹马包揽赛事。
第6章 5 5 周四,辛戎约了移民律师在街角咖啡店见面。他向律师一五一十描述了辛羚情况。律师告诉他,辛羚有案底在身,来美国的最好途径就是办理旅游签证,先来再说,后续签证,走一步看一步。来日方长。 辛戎听完,长吁一口气,看样子还有运气,天无绝人之路。律师察言观色,又送上几句宽慰,调侃道,咱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漂洋过海,在这美利坚的土地上,一样适用。 他挑眉笑笑,不置可否。 会面结束,辛戎付完账单,与律师道别后,往家的方向慢慢走,顺道去取订好的食材。 今晚,他有一个小型招待会,犒劳替他工作的马工们,佐伊和兰迪也会到场。 他住的百老汇街上有一家鱼铺,屋檐底下支一个冰摊,码上琳琅满目的冻鱼肉。店内有些活鲜,一般来买的,也是华人居多。 老板娘来自上海,处理起各色鱼来驾轻就熟,她见着亚洲面孔,总会忍不住攀谈两句,若对方是中国人,那更是高兴,立马转换成一口吴语侬腔。 在辛羚犯事前,辛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上海,所以,这老板娘的沪语,他能听个一知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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