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还是开车回了家,停在可以打高尔夫的草坪上,管家赶忙出来迎接,他把车钥匙扔给对方,径直走入房中,一座堪比宫殿的宅邸。想要见到母亲,需要绕过两间院落,走上一个耗时两分钟的回廊,女仆们见了他纷纷鞠躬行礼,看了看表,这个时间段,母亲正在喷泉边喂鸽子。 踏入那间规模浩大的庭院,他的出现,令白鸽振翅飞起,像是突然散向半空的白纸,纷纷扬扬着,他在掉落的羽毛中走向一个蹲在地上的女人面前,站定,那女人仰起脸,看向眼前的年轻男子,仔细端详了一会才开口:“偿息?”女人长得极为标致,虽上了年纪,但是那份美丽依旧。 他弯下腰,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对这些早已麻木到冷眼旁观的程度,甚至增添了残忍,直视母亲那张期盼的目光:“不,我是诃奈期——不是诃偿息。” 一瞬间,希望被他击得粉碎,女人瞳孔剧烈的震颤着,受了刺激的怪叫起来:“偿息呢!偿息呢!” 两边的下人们赶忙奔跑过来,拉住失控的女人,诃奈期抬起身,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过瘾:“您最爱的儿子,我亲爱的弟弟已经失踪十年了,妈妈——” “啊——”女人抱住头凄厉的惊声尖叫着。 闻声赶来的中年男子,见了这样的场景,回手给了诃奈期一巴掌:“你不知道你妈妈不能再受刺激了吗!”中年男子与诃奈期身材有几分相像,从面相上看来并不显老,如果不是两鬓的白,这是一个保养得当的男人。 牙齿被这一掌打得咬破了唇,他嘴角噙着血,手指一捻唇齿血腥,不改轻笑:“你看,我的回来,并不能让妈妈好转,只能病情加重——” 父亲听了这话,脸色渐沉,铁青着。诃奈期蹲下身,与母亲视线平齐,拨弄开她额前乱发:“妈妈,我只比诃偿息早出生几分钟而已,怎么待遇就会这样不同呢?你们都希望,失踪的那个人是我吧?”站起身,这种路数,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如此这样的诃奈期,不比父母的痛少,心口翻搅,晃悠着走出大门。 血像是一点一点被抽干了—— 他很怕回家,这个家,似乎只有诃偿息的足迹,只有他弟弟的记忆,他被抹得一干二净,没有一席之地。进入大厅,墙上挂着的画像,那是诃偿息,虽然他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是那个人就只是诃偿息,不是他,照片、奖状、奖杯、奖牌都是诃偿息的,而他的则被扔进了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等着发霉生锈。 这样的家,他多呆一会都会喘不上气,扯开领带,敞开衬衫衣领,走到大门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还不是本地的,本以为是骚扰电话,并不想接,但是铃声一直响着,吵得他头痛欲裂,终于,对方的执著打动了他。 “哪位?”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冰凉的陌生嗓音,如同打字机在纸面上来回敲下的墨渍,机械又没有轻重音:“想知道你弟弟在哪儿吗?68国道寻找答案去吧!” 他握着手机,愣了许久,那头电话早已经挂了多时,忙音响着,只留给他一个巨大的问号,停在脑海里一直旋转着。 诃偿息—— 这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弟弟—— 十年了,生死未卜—— 突然,这个人要出现了。 ☆、章八|杀人嫌犯 章八|杀人嫌犯 风卷着浪花,揉成碎末,抛洒在岸边,一层一层,仿若刚刚有人用洗发水在这里洗过了头发。他站在峭壁下,这里正是68国道下方的悬崖峭壁,尽管对电话那头的只言片语将信将疑,他还是驱车二十公里,来到了这儿。如果不是在草丛中找到那个背包,他是不会冒着危险爬下山崖,来到崖底。诃偿息的背包与一般的不同,是定制的,全世界仅有一件,虽然被风雨侵蚀,幸好材质是牛皮制成,并未烂掉,还留有原本的轮廓,铁牌商标正是那家背包厂家的专有标志。背包里的东西都不见了,除了一支盲杖—— 手里攥着盲杖,疑窦丛生,诃偿息为什么要在背包里放一支盲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不远处卡在岩石中的黑色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走过去,那是一个轮胎,从轮胎印上判断是诃偿息的那辆房车!除了背包,诃偿息的车也是订制的,那年医学院提前毕业的诃偿息得到了父母送上的一份大礼,一辆上百万的房车。 如果背包还只是一种猜想,那么这个轮胎就是定论了,他思量一番后,拨打了父亲的手机号。 很快,崖底聚满了人,他远远站在崖边,看着下面忙碌的人群,目光最终放在了父母身上,母亲不断哭泣着,父亲搂着她,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男人,维系着好父亲好丈夫的完美人设。当诃偿息的房车从海中打捞上来时,他听见了母亲的尖叫声,刺耳又尖锐,仿佛贯穿了耳膜。 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无论下面多么嘈杂,都与他无关。回到车上,坐进驾驶位里,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鸣笛,也不知是哪只轮船出海了——心情也随着那出海的轮船越飘越远。敲响的车窗,让他陡然一震,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朝他点头示意,摇下车窗,他看见男人夹克衫上别着的巡访司司徽。 “你好,我叫闻西行,巡访司的一级司长,最先发现车轮的人是你,对吗?你怎么知道诃偿息的车掉在这里了?” “有人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的。”说完,他把手机递了过去:“最后一个号码,这个号打给我的。”随意说着,目光游走在窗外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看见小姨和姑姑们把母亲扶到了另一辆车里。 “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不认识他,也听不出他的声音像谁。只跟我说了一句——想知道你弟弟在哪儿吗?国道68号寻找答案去吧!”他如实复述,没有一句掺假。 大概是他出奇的冷静,亦或是他的哪里让这位一级司长起了疑,用颇有深意的眼神多次观察了他:“所以你就来看看?只有自己一个人?没叫上别人?” “我也不清楚电话说得是真话假话,先来验证一下,没什么奇怪吧?”司长的目光让诃奈期浑身不舒服,好像把他立为了第一嫌疑人。 报案人是第一个嫌疑人,向来是办案的常规手段,何况诃奈期的反应的确很反常,不合常理。他的平静可以达到冷漠的程度,仿若置身事外,要知道诃偿息是他唯一的兄弟,而且还是双胞胎兄弟。 “你怎么就根据一个背包一个轮胎就确定是诃偿息的东西?” “他的用品都是定制的,独一无二——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闻西行不置可否,问完了话,这时父亲走了过来,这位一级司长见了诃奈期的父亲毕恭毕敬的。然后,父亲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父子俩沉默良久,直到闻西行走远,诃奈期突然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脖颈,背后传来父亲阴霾遮天的声音:“我知道,是你杀了诃偿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搞懂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揣测:“什么?” “你以为你可以代替诃偿息的位置,我告诉你,不可能!永远不可能!”父亲像是被兽夹抓住的野兽,双眼通红的嘶吼着。 相对于父亲的失控,他反而冷静许多,扔下一句:“巡访司的人就在外面,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是杀人凶手,我杀了你们挚爱的儿子——” 听闻这话,这个男人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中,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抖着,他突然起身,为父亲打开了后车门:“去吧!我知道,你们希望我为你们挚爱的儿子陪葬——”这个动作,在逼迫着父亲,更多的是在自+虐。他明知自己无辜,却不想为自己申辩,也不知是懒惰了疲乏了,还是麻木了—— “就算你杀了诃偿息,我也不会告发你——”父亲颓然说道,这是一个迟暮男人的无奈抉择:“毕竟,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儿子。” 空气静止了,停下任何的流动,过了好一会,这位年近六十的男人,听到儿子游离在一切之外的声线,原本柔和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竟森寒刺骨:“车子里发现尸体了吗?现在就判定是杀人案,还为时尚早吧——父亲。” 在不恰当的时间,接到了不恰当的电话,成了不恰当的知情人,然后又成了不恰当的报案人,这么一套讲不通道理的操作后,莫名其妙的成了嫌疑人,没有尸体的杀人案,让他平白无故的背上了杀人的罪名,越想越气。狠砸两下方向盘,喇叭嘶叫着,吓得前面的车赶紧让出一条路。 手机再次响起,他气急败坏的直接按了接听键,那边再一次传来那个机器一样的声音:“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你是谁?!”他拿起手机,按下录音键。 电话那边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想知道你弟弟为什么会掉进海里吗?” “诃偿息在哪?” 又是一阵忙音,握着手机,充耳不闻对面挂断的电话,他低声喃喃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彻底放凉的心情,让他在迷雾中,一直下坠着,不知何时到底— — ++分界线+++ 夜晚的撒母耳医院只开一半的灯,走廊明暗的界限若隐若现间犹如鱼漂,在水里浮浮沉沉。最后一次查房,替今日请假的帛犹昔带几个实习医生,女生居多,她们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也不知聊得什么,面色红润的。偶尔有几个人进进出出,如同灵魂出窍一样面无表情,见到医生点点头或者直接闷声走开,夜晚让患者和家属都变得冷漠,这种冷漠不仅是对疾病的抗拒,更是被这种艰苦日子消磨一天后的倦怠。 几个年轻女实习生对诃奈期这种相貌甜腻的男人没什么抵抗力,尤其是在医院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他这样的一副童颜娃娃脸,很是招人喜欢,不到半天,女孩们就围着他转了。其实,他心里是厌烦的,但是这种心态在脸上一点显露都没有,甚至会让女孩们以为他乐在其中。 “下一个是至温,一号病房。”发生袭击事件后,院方立即为这个危险的重犯重新开了一个房间,不止远离其他病房,而且还远离医生办公室,在保护院方人才方面,撒母耳医院向来不遗余力。 “一号!”他听见了女生中间爆发的尖叫,惊奇道:“怎么了?” “能见到大司法吗?”一个女实习生问道。 连续几天的早班,错开了夜里来问询的闼梭,他和这位忙碌的大司法几乎没打过几次照面。走入一号病房,他看见娜娜米趴在至温的膝盖上睡着了,自觉放轻了脚步。 脑部CT出来了,结果他也知晓了,至温的妻子站在一旁,微笑的看着父女俩,那份和谐美好的画面,谁都不忍心破坏,有时候,医生这样的职业更多的是一种理智上的无可奈何。单独叫出了至温妻子,这一刻,很像在家长会上公布考试倒数第一学生的成绩,是一种无声的鞭挞,他把至温患上脑癌晚期的消息告诉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他从女人的怔愣中看见了绝望如洪水铺天盖地压倒房屋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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