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圣上一番训斥,刘长重一缩脖子,哪还敢说话。他偷偷觑着圣上脸上,停了一停,又小声道: “圣上,微臣已经数了一百只羊,能开口说话了吗?微臣确实有直言面圣。” 圣上盯着刘长重,这要是在宫里,这时刘长重怕不是已经被拖出去大卸八块、血溅宫门了?刘长重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抖抖索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要递给圣上。 原来那竟然是齐锦年写给圣上的信。先前齐锦年求过张德,张德说什么都不肯帮忙转交,求到八殿下,八殿下也不敢。刘长重看齐锦年实在可怜,便答应齐锦年,由他出面,带几件礼物去求求张德,或许还有转机。哪知道这些日子未找到机会求见张德,竟然先见到了圣上本人! 圣上见信封上齐锦年的字迹,面露不快。 “不必了,你念给朕。” 刘长重哪里敢,齐锦年在里头写些甚么卿卿我我,他如何念得出口。 “圣上,微臣不认识几个字……” 圣上朝刘长重瞧了一眼,刘长重哪敢违背?只好硬着头皮拆开念了。齐锦年的信写得却很平实琐碎,无非是向圣上请安问好,又絮絮叨叨说了自己这些时读了甚么书,遇见甚么事,乃至一日三餐吃了甚么,面面俱到。末了,提了一句刘将军人很好,待他很好。 刘长重一面读信,一面偷瞧圣上脸色。圣上低了眸,眼底却难掩心绪流转。刘长重听齐锦年说,圣上以前做太常寺卿,一年总有半年离京去祭祀山海。每次离开,圣上都要叮咛齐锦年各种事务,又要求齐锦年写信,报告日常读书吃饭如何,是否生病,以免圣上担心。等圣上回来后,还要细细盘问良久。 圣上叹道:“你把信烧了,这次就算了,朕不追究,要他以后不必如此。若再如此,朕必要治罪。” 刘长重哪里又敢烧信?但圣上再三催促,刘长重无法,只好就了火折子,将齐锦年的书信烧了。一时间灰烬飞扬,纷纷落落,真是心字已成灰! 圣上长叹了一声,轻声道。 “锦年如今已经是你的人,好生待他。” 刘长重见圣上面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凄惶,连声音也在发颤,便道: “圣上用心良苦,齐侯爷本该领情。但圣上可曾想过,齐侯爷若是相思成疾,夜夜辗转难眠,岂不是反而过得不好?圣上不肯再见齐侯爷,齐侯爷以为被圣上厌弃,背地里不知道落了多少泪,心头挨了多少伤!微臣看齐侯爷可怜,想开口劝几句,他反而强颜欢笑,极力掩饰心伤。这里只有圣上与微臣两人,微臣不怕与圣上实话实话。微臣乃是贪图富贵之人。圣上许诺了微臣荣华富贵,微臣才允了圣上代为照料齐侯爷。微臣是被富贵迷了眼的小人,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又如何能让齐侯爷释怀展颜?” 圣上一时未说话,刘长重大着胆子,瞧着圣上,劝道: “圣上,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只须折。微臣若与谁两情相悦,定要与他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又何必白白受那两处相思苦?” 圣上叹道:“早断,晚断,早晚断干净。” 哪知道刘长重竟然对道:“长情,短情,长短情意真。”
第36章 第五回 忠仆谏主苦口婆心 瘟生诳夫假凤虚凰(上) 刘长重往上一瞧,一棵大榉树高耸入云,旁边便是皇城宫墙。圣上告诉刘长重,这里是北口袋胡同,往南御马监与中府草场,朝北织染局。此处巡逻不严,容易进出。刘长重刚要表示,他先爬上去,再拉圣上上去。哪知道圣上爬起树来,手脚并用,身形灵巧得狠,跟个猴子似的。刘长重自诩自己身手不错,竟然还爬不过圣上。 这棵大榉树爬到顶,离宫墙尚有一段距离。往下看,离地已经四五丈高。圣上敏捷,竟然轻轻巧巧迈过去。谁知宫墙腐朽,圣上脚尖刚踩到宫瓦上,瓦片便崩塌了一小块。圣上蹬住宫墙,马上又翻身上去。 刘长重看得心惊胆战,目瞪口呆,心想,圣上此人,真是个人才了! 圣上翻过宫墙,刚要瞧瞧下边是否有守备巡逻。这宫墙下边竟然架着纵云梯,张德靠坐在梯子旁,手里抱着暖手炉,神色焦灼,显然已经在此处等候已久。 圣上顺着梯子蹬下来。张德伸手将圣上扶住,他长长长长叹了一声,满脸无奈。 “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调皮,圣上怎么也不想想……还请圣上,以后千万,千千万万,千千千万万万不可如此了。” 圣上被逮了个正着,面色仍然如常。他见张德还有千言万语要数落,便从袖中取出一片榉树叶,递给张德。 “赏给你的。” 天已经大亮,处理了几件紧要政务后,圣上留在暖心阁吃了一碗参汤。领侍卫内大臣忙忙进来禀告,又说无甚要事,只是下边报告了一件怪事,怕惊扰到圣上。 圣上问道:“什么事?” 领侍卫内大臣道:“今天东安门护军在御马监附近的城墙上瞧见了桩怪事,当时寅时二刻,是白班与夜班交班时。” 圣上惊得差点打翻汤碗,假意问道:“他看到甚么?” 领侍卫内大臣答道:“报告的护军说,隔得远,看不太清楚,像是只野猴儿窜进宫里。怪就怪在,这猴儿像是穿着青色衣服,远处还能瞧见衣袂飘飘。” 圣上听到“猴子”两字,不由得眉头轻皱:“原话如此?” 领侍卫大臣忙忙磕头如捣蒜:“原话如此。” 圣上又问:“如何知道是猴不是人?” 领侍卫大臣答道:“这个身影动作极快,宫墙上又高又窄,雪后又湿滑,人哪里站得住?护军说前些日子京城来了街头卖猴艺的,十多只猴子都穿着衣衫,学着人作揖,微臣正准备派人调查。” 圣上道:“不必大动干戈,以后街头卖艺只许在外城十三胡同那边。” 领侍卫大臣得了令走了,圣上朝镜子瞥了一眼,只见自己丰神俊朗,是位翩翩佳公子,又哪里跟毛猴子扯得上关系。这时皇后过来行礼请安,圣上不由得问道:“朕好看吗?” 皇后心下大吃一惊,只是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她心底百转千回,揣摩起圣上说话的用意。她与圣上少年夫妻,朝夕相处,从未听过圣上问过此事。圣上自从受伤生病以来,病情起起落落,几次赴了鬼门关。圣上本是如日如月的人物,受此病痛嗟磨,难免满脸病容,憔悴不堪。她怕圣上对病情有所担忧,正要找些话宽慰。转念一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臣子进谏了什么,圣上有感而发。 她试探回道:“圣上比起往常,确实清减了不少。依臣妾看,圣上熠熠灼灼,可与日月争光。只是,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臣妾妇人之言,做不得准。” *** *** *** 九殿下闻着街边小店香味扑鼻,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咕咕叫。他买了份驴肉火烧,正在大快朵颐。小猫吱溜一声,从他衣襟中钻出头来,喵喵直叫。刘长重与齐锦年头次离京的那天早上,九殿下捡到了这只三脚猫。小猫自从遇到了九殿下这位大金主,日夜纠缠,哪里还赶得走? 九殿下拿驴肉火烧递给它,它闻了闻,竟然不吃。等买了个虾肉包子掰开了喂它,它才大吃了起来。九殿下想着要给小猫买个铃铛挂着,省得它在房里乱窜,找不到影儿。他抬脚进了眼前一家横兴打金铺,正要问件金铃铛,却先瞧见一个高足金杯子,满目金光,耀眼得狠。 九殿下心里有些疑惑,指着杯子:“这杯子拿给我看看。” 伙计将杯子递给九殿下细瞧,金杯雕工精湛,式样罕见。杯底没有条款,只印着一个“顺”字。 九殿下摩挲着杯子,问:“这杯子哪来的,谁做的?” 打金铺子看人下菜,伙计瞧着九殿下衣着寻常,嘴里咬着驴肉火烧,满手是油,买个小件或有可能,买金杯子怕是买不起,心里有些嫌弃。 “买不起不要看。” 九殿下闻言放下杯子,拔腿走了。他还有要事,懒得与人纠缠。原来今天是九殿下进宫见母妃的日子,待他巡逻回去,忙忙换上衣物。九殿下穿的是皇子服,外边却罩了件薄薄的苎麻褙子,腰上系着细麻编织腰带。这是因为先帝殡天,诸位皇子皇孙要守国丧家丧,行“披麻戴孝”之礼,不可锦衣华服。 先帝驾鹤西去,后宫留下一群妃嫔,年纪上至五十,下至十五。年过半百的,送到宫外凌波园养老,其他都住在哕鸾宫和喈凤宫两处。九殿下的母妃崔贵妃被封了太妃,如今住在哕鸾宫里。崔太妃见到儿子来,喜不胜自。九殿下已经成年,爵位、府邸都有了。等为先帝守灵服孝的三年期满,就要请圣上开恩,将崔太妃放出宫,与九殿下一齐生活。崔太妃入宫超过二十年了,如今九殿下是她唯一的指望。 成年皇子入宫向母妃请安,虽然是惯例,也不是件容易事。母子俩一个月见不到一面,一次也只得一个时辰。深宫寂寥,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拉着家常。先帝元皇后去世后,不再立皇后,后来立的崔贵妃实际上执后宫之首。如今贵妃变做太妃,只居哕鸾宫一隅,境况大不如从前。好在现在这位皇后是崔太妃的外侄女,也便是九殿下的表姐,常来哕鸾宫向姨妈崔太妃请安。 崔太妃提到皇后,便道“愿皇后早日诞下龙子”。 九殿下点点头,嘴上附和说了几句吉利话。皇后生完大公主才三个多月,还在调养身体,不知何时能再怀上龙种。九殿下心里明白,圣上当初跟齐锦年纠缠得那叫一个鱼水交欢,皇后反倒常年受冷落,独守空房。后来是圣上与齐锦年的风言风语闹大了,圣上没办法,才弃了齐锦年,与皇后同房。但当下形势逼人,圣上做亲王时一味贪溺美色,不肯努力,如今报应来了,哪能不为子嗣着急?再不愿意,圣上恐怕也得勉强提枪行事,尽力开枝散叶。 莫说是圣上着急,满朝文武更是着急。圣上龙体欠恙,指不定能活到几时。圣上兄弟中,排在圣上前面的,只剩下二殿下。二殿下远在琼岛,听说已经被圣上派去的人手软禁了,半步不得离开。二殿下为了活命,写了血书向圣上表忠心,也不知能苟延残喘到几时。二殿下比圣上年长了十岁,深耕朝堂多年。圣上既不能留他活路,也不好大动干戈。剩下的,都是圣上的皇弟。若圣上没留下子嗣就去了,九殿下估摸着圣上只能传位给弟弟八殿下。但八殿下既已成年,又不谙政务,如何统领文武百官? 若是圣上留下子嗣,百官也好安心。圣上到时必定安排好摄政大臣稳定朝纲,再将兄弟们能拾掇的都拾掇干净了。九殿下不由得想到自己,去年年中,先帝夏季狩猎去了行宫,突然没了消息。得亏九殿下消息灵通、转进如风,最早一批拥簇圣上登基,有从龙之功。当时九殿下掌着的五城兵马司先开了城门,将支持圣上的神机营和三千营禁兵放进城,稳定京城局势,再将城门紧闭,以防还有外地兵马闯入。等先帝驾崩的消息一递到京城,圣上万事都已筹备妥当,从从容容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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