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宏伟料想对方此时此刻的心弦应该是紧绷着的。 ——那位在逃拐卖犯真的被捕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参与其中的实质性信息供出来的消息于她而言大概就像是家中的潮湿天花板之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坠落,然后将她碾成粉身碎骨。 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蒋宏伟看着王眉不时地向外撇的眼神,笃定甚于赌博地问:“你应该很久没接到过对方给你打的电话了吧?” 王眉闻言略变了脸色,强撑着笑容地回复:“不知道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甭说那罪人到底被你们抓住没有,但我要真是参案人员的话你们直接抓我就行,不至于还放任我在外头乱走吧?” 蒋宏伟不置可否,只说:“等我们今天回去把那些人审完,他就是不招供我们也有足够的人证抓你了。” 王眉听着,失却了脸上最后一点血色。 她知道蒋宏伟这话是真的。因为她深知自己和那些人的“君子协议”也只能在各自平安的情况下生效。 因为要为彼此保密的约定更像是一根绳索,起着将他们系在同一条维度上,固定那面挡在他们面前的毫不漏风的墙的作用。 但是既已证据确凿地大难临头了,他们保不齐会为了减刑招供出什么东西。 因而王眉不说话了,甚至没同往常那样站起来把人送到门口。 出了王眉家门的警局新人在因为王眉的反应松了口气的同时,仍旧心有余悸地担心着他们所抓住的这几户是不是就是这整个的全部了。 以及,“周文家那小孩儿怎么办?罚周文点钱,拘留他几天就结束了?我保证我们几天不来之后他又会变成本来那副死样的……” 那位骂周文的话止于蒋宏伟的一个眼神。 “我比你更渴望解救周一。”蒋宏伟说,在收队回市局之前又拐弯去了一趟周一家。 周文不在,不知道是去做工了还是找地儿打牌喝酒去了。 周文的妻子也不在家,应该是去集市了。所以小小的周一又被反锁在了家里。 蒋宏伟他们“砰砰”地敲了好几下窗户,周一才露出一个脑袋来地开了窗。 “你蒋择哥哥送你的礼物。”蒋宏伟在这个月内第N次说。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蒋择亲笔写的还带拼音的歪歪扭扭的字条交到了周一手里。 “谢谢。”周一在接过的时候说。 无论是字条还是礼物。 尽管他并不认识便笺上的那些字,一如他到现在都没告诉蒋宏伟他其实看不懂那些绘本上的字一样。 “再见。”这是周一今天和蒋宏伟说的第二句话。 他那原本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如同天边星辰一般亮晶晶的眼睛里在此时此刻是黯淡的。 又或者说,自打蒋宏伟进入这个村子调查以来,他所见到的周一就一直是那样的。 哪怕是周一从他手里接过绘本、糖果和玩具的时候;即便是周一跟他“告状”说前几天蒋择托他交给他的玩具被喝醉了的周文摔烂了一样,都是这副面如死水没什么波澜的样子。 “这小孩儿看着跟一个被偷了心神的搪瓷娃娃的,眼睛里是空的,没有光。”蒋宏伟于那个瞬间不知怎么的,倏地想起了其妻叶霜竹在看见周一照片时的话。 “但是周一其实很乖,”蒋宏伟在下一秒又想起了杨琴对他的描述,“如果当初捡到他的人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把他养成白白胖胖,很爱笑的孩子。” 可惜没如果。 “再见。”蒋宏伟说,最后握了一下周一瘦的有些咯人的手。 他没忘了要给周一留点希望地说:“但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应该还会再见。说不准还能带你离开这里。” 尽管村口小卖部的李老板已经映证了周文的说法,即周文当时确乎着急忙慌地给他看过一张字条,一张字迹很漂亮,甚至带着笔锋的字条。 “一看就是个女的写的,说不准还是个上过大学的。” 尽管他们在市局的人员已经给那些孩子刚生下来几个月就丢了,至今都没能把孩子找回来地仍旧登记在案的家长们一一打过了电话,却依旧没人回拨电话地来认领周一。 但是万一呢,蒋宏伟想。 周一听着,如同鸦羽般的长睫毛轻颤了两下地回了个“嗯”。 虽然他其实并不信蒋宏伟说的那些话。 但是他想,总还是比村长好多了,村长只会让他有多远走多远地回家去继续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周一在那天和蒋宏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他们总打我的原因是在他们捡到我或者是买到我的同年,杨真叔叔和许静婶子生了杨明礼。所以他们重燃希望地认为自己没准也能生出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么,迫于需要我给他们养老而维持表面功夫也就没必要做了。” 几日后,蒋宏伟从别人的口中映证了周一的说法。 关于周文的老婆真的虔诚地每月都会去拜送子观音和捐香火钱的事。
第六章 破案 这人啊,我记得。 王眉在经她搭桥牵线买了孩子的大多数人都被蒋宏伟他们带回市局等待判罚,甚至杨家村的那帮子干部都因为他们知情不报乃至于妄图瞒天过海的行径而被叫去市局问话,轻则通报批评,重则撤销职务与问责之后,于她心里藏了很久的不安之火终于还是被点燃了。 并且那火苗很快地就以一种燎原之势蔓延到了她心里的其他安土。 很快,就打破了她最后的那道心理防线。 王眉止不住地想:她不能进去。 她的小儿子才刚在市里的大公司站稳脚跟,才刚找到年轻漂亮的女朋友,他们俩还没结婚,还没给她生下小孙子。 她现在还没住过城里的房子,还没享受过天伦之乐。 在蒋宏伟他们走后的那个下午,王眉一个人呆坐在电话旁想了很多很多,最后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蔡老板吗?听说小张在我们宁城被抓了……” 同一时间的宁城市局,加班加点地在办公室里等着的人终于等到了王眉向外播出的求救电话。 ——从前的王眉似乎都只有被动地待在原地等待被来自未知归属地的未知号码联系的份。 负责蹲守情况的人员几乎是在监听听筒里传出声音的那一刻就立马反应了过来,大喊:“蒋队,有情况!王眉往外打电话了!” “让小李立刻定位对方的位置!”蒋宏伟立即回复。 严肃的语气下同样装载着难掩的终于即将拨云见日的激动。 只是电话那头的“蔡老板”是时就和那位在逃避难的小张面对面地坐着洽谈之后的计划。 他们暂时得出的结论甚至是避避风头。 因而那位听着王眉那宛如火烧眉毛似的胡说八道,第一反应是对方是不是有因为近日没接上单所以打算编瞎话地胡搅蛮缠了。 但他还是本着对方既已入瓮地成了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己就该和对方讲些江湖情义的原则劝:“王眉啊,我知道你急着挣钱,可现在的情况是宁城、聊城、江城三城联合地在通缉和搜索小张,我们总不能让他在这个风口浪尖还出去作那些事吧?” 王眉闻言一怔,误以为那位是天高皇帝远地不了解宁城现今的情况,所以三言两语地就将她们村现今的情况说清楚了。 她在通话的末尾求救:“所以拜托蔡老板了,能不能尽快地把我也弄到别的地方避避,最好再给我弄个假.身.份.证……” 毕竟那一连七八个人的指证指不定要害她在牢里以同谋罪关上多久的。 但王眉没想到的是,对方在听完了她的下文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地掐断了电话线,而后脸色铁青地骂了几句脏话。 那位“蔡老板”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的同时骂王眉是个扫把星,当初就不该看走眼地拉她这么个蠢女人入伙云云。 只是尽管他们已经在尽量从简地从地下室里撤离了,却依旧在城际高速上被驻守着的警.察们拦了下来。 起初,那位“蔡老板”还仗着自己没在警方面前露过面的情况竭力维持着镇定,奈何他脸上僵硬到了极点的笑容还是引起了警方的疑心。 “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和驾驶本呢?都拿出来看看。”穿着制服的警官问。 锐利地如同鹰眼般的眼神从始至终就没从他的脸上挪开过。 那位在掏假证和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踩油门逃逸之间迟疑了一下,最终也就是他那惊魂未定的咽口水的犹疑动作使得拦路警官对他的怀疑指数骤升。 负责一一检查过路人的警官在看过那位“蔡老板”的假证之后假意不疑有他地说让他打开车灯和后备箱看看有没有其他倒卧着的人。 “怕你是协助那些人逃跑的从犯。”他一本正经地如是说道,枪口却在对方放松警惕地让双手离开方向盘的瞬间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他冷了脸色地下命令:“双手举过头顶,然后下车。” 那位身后冒了一身冷汗地照做了,却在双脚着地了的那一刻依旧垂死挣扎地意欲逃跑。 然而却脆弱地被一声枪响吓破了胆地软了手脚,最终跌倒在高速路上被追过去的警.察给制服了。 事后,即在涉案的其他人也都被逮捕归案了之后,聊城的市局大队长在做报告时评价道:“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这么胆小又没计谋的人牵头做的人口买卖的生意。” “但凡他当时要是玩个声东击西的把戏,或者是像张信那样避着咱们的锋芒地不晚些出城,都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被逮住。” 但是那位大队长的评价归评价,就事实来看,无论是音频对比、那间地下室的租赁人信息、对方匆忙逃窜的情况,还是张信被捕后的供词,都证明了他是整个事件的牵头人。 与此同时,宁城市局的审讯室里,蒋宏伟和另一位警员就坐在张信的对面。 听他一字一句地交代着的他的犯罪事实。 “刚开始是我爱赌,但是手气却臭的要死,所以一来二去地就把手头的钱给输光了。可我又总是忍不住地想要上桌,总觉得下一局或许就能连本带利地把我输出去的那些赢回来,后来就借了我们那儿的一个高利贷。” “结果当然是我借来的那些钱也输出去了。而那高利贷催得紧,说是给我一周时间,还不上的话就要剁了我的手,打残我的腿。”张信说。 “恰巧那时的蔡叙找上门来,问我要不要入伙,我就同意了。” “第一个拐回来的是个女孩儿,是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婆带着的,就在宁城广场那里晃来晃去,所以我果断地把那小女孩儿迷昏了地扛着跑路了。” 张信说着,回忆起了什么地笑笑,不知是自我嘲讽还是挑衅警方地继续道:“你们是不知道一个女孩儿有多难卖出去。说两万块钱一个还有人还价,几经周折才出手了。还害我最后挨了一顿蔡哥的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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