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生打了个哈欠:“别争了,要死一起死,干脆都上得了。” 乔水哭笑不得:“不至于,现在的情况不算太糟糕。” 一直沉默着观察众人的虞温终于开口:“这样吧,我们带纸人上楼,你们都留在这里。如果判定结果很严重,沈怀殷和苑行秋还要等着你们去救。”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沈怀殷取了纸和浆糊回来,苑行秋坐在一旁熟练地研墨。 闲谈间乔水更加确定一件事:十三楼有一个统一的世界背景。 “我,季情,还有杨安在同一座城市,”元生手指画了个圈,“苑行秋和沈怀殷所在的沂水市也在我们省内。” 乔水忽然想起什么,向苑行秋问道:“附四院旁边有没有一个叫‘晚石湖公园’的地方?” 苑行秋想了想,摇摇头:“应该没有。我虽然是外地学生,但是市里面大部分的公园我都去过,印象中没有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导诊手册地图上的晚石湖公园,实际上就是读取乔水记忆的产物。 游戏将他的记忆嫁接在一个成型的世界里…… 如果说六楼整层楼发生意外,是他的精神连接波动和游戏误读导致的,那八楼这个恶意的玩笑到底是谁开的?游戏漏洞?机缘巧合? 他开始怀疑两次记忆复现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实证起来非常困难,至少要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失忆。 或者搞清楚,是不是真的有恶意侵入他记忆的一方。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远方飘摇的柳枝出神,一时间不愿意再细想下去。 如果能在门边多靠一会儿,如果能稍微休息一下,哪怕只是一下午…… 乔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疲惫反应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在现实中的躯体状况不太好。 很累,眼皮重得几乎撑不开,不知道这种需要睡眠的表现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精神连接出现了问题。 身后的裁纸声似乎浮在空中,一时近,一时远,偶尔能听见苑行秋与沈怀殷低声交谈。 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来着? 哦,在五楼,他去苑行秋宿舍取画时读到过类似的记忆。 和那时一模一样,沈怀殷捉着苑行秋的手,将毛笔蘸上墨,在纸人脸上点出黑瞳。 乔水听到苑行秋在身后轻呼一声。 “苑小姐!”红婆老迈的声音充满喜悦。 “不是、不是小姐。” 他不用回头都能猜出苑行秋现在的情态。想来是一边局促着单手遮面,一边尝试着把另一只胳膊从红婆的手里拽出来。 天上有云,半掩着太阳,光线并不毒辣,反而晒得人暖洋洋的,直打瞌睡。 乔水困倦地半阖着眼,目光逐渐滑落到身前的石阶上。 他不能睡着,不然还是会在这里过一个黄昏。 他不想再让虞温经历任何一个黄昏。 意识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一会儿想着日落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一会儿又想,为什么沈怀殷明明知道苑行秋可能在外面却不敢出去。 宁愿执拗地和枯骨合葬,也不愿亲自面对难以确定的可能性。 为什么? 身后沈怀殷似乎在和苑行秋耳语,引得人低笑起来。 两个人明明和好如初了,或许较之从前更加亲密,那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不和他们出去? 一直到现在,沈怀殷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一步也不会离开苑行秋,不论做什么都要跟着,格外在乎他的一举一动。 牵着苑行秋的手也好,将他揽在怀里也罢,总是要有所接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实体的存在。 原来对方带着记忆的失而复得,会是这种表现。 乔水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垂下眼睫想,虞温呢? 除了一开始救他出一楼陷阱室,虞温又要怎么光明正大地拥抱他? 比他从墙上先跳下去,逗他说要接他,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骗到一个拥抱。 虞温会把这一幕录下来,开玩笑一样展示出来。 等送他出去,又或是彻底失去他,这段视频还可以留下。 每一张照片,每一段视频,都会被虞温留下。 他从一开始就在做准备了。 乔水攥紧膝侧衣物,闭上眼睛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沈怀殷不敢出来了。 如果苑行秋觉得是沈怀殷害死了他,如果苑行秋见到他的第一刻就质问他为什么害自己命丧黄泉,又或者苑行秋再也活不过来…… 至少留在关卡里,他还能和一具枯骨合葬。 身侧多出熟悉的温度,一双手为他披上外套,抚了抚他的发梢。 飘忽的意识渐渐落定,乔水追着抽离的热源抬起头,一把拉住对方的手。 他真的好困,眼中虞温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虞温回握住他,坐近了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乔水勉强抬起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稍稍撑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 “沈怀殷很胆小……” 其实心里知道有那种可能性,害怕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 “你啊,多向我迈一步吧。” 多向他要些什么,不要害怕,不要随时准备着失去,不要随时准备着松手。 他一定会抓住他的。 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他有没有失去记忆。 虞温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好。” “先睡一觉,醒来就准备好了。”虞温扶住乔水身上滑下去的外套。 “不行。” 这个人,明明上一句话还在答应他,多向他迈一步。 乔水撑住虞温的肩膀,晃悠悠地站起来。 “我们不要再过黄昏了。” 至少向他索要一次不受伤的机会。 至少向他索要一个不会死亡的傍晚。
第七十七章 沂东医院(11) 工作一直很忙,枯燥乏味的生活很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偶尔躺在床上乔水也会想,好像继续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总是不愿意多想,不愿意思考那些看起来可能很重要,但是随便做做也无所谓的事。 反正随便怎样都无所谓,比起挣得头破血流,停在这里不前不后更省力。 或许呢,如果他从前不那么在意寄人篱下的每一天,如果他现在工作就像他读书时那样努力,或许现在会活得更有价值一点。 他在一个又一个的恐怖世界里追逐心跳,逼迫自己重新思考,身体本能的恐惧反应刺激着他的神经,每一次惊惧过后他总是能确定,他要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其实就死在游戏里也不怎么样。有时从全息舱里坐起来,他会这样想。精神先一步消逝了,就不会再感受到肉体死亡的痛苦。 他很快就会打消这样的想法,只要从舱里抬起头,看一圈他不大的卧室,就会按下那种念头。 已经很好了,至少他现在有家可回。 如果随随便便就把命丢了,那么他要怎么面对那些为了让他好好生活而付出代价的人? 他要如何才能对得起那些血淋淋的交换? 他该珍视每个能活着的日夜,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纵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和他在精神上有联系的人,纵使他不知道现在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他还是要好好工作,过马路还是要看信号灯,熬夜加班还是要吃饭。 他不知道在对谁负责,但是如果童话和传说都没有骗人,那也许真的有人在看着他。 看着他上班下班,看着他走在路上停下来摸摸街边的小猫,看着他从周五促销的超市里拎着菜挤出来回家做饭,看着他洗碗时因为哼歌走神而多倒了洗洁精,看着他定好闹钟抱着被子阖上双眼。 偶尔,也在梦里相见。 他把生命寄托在一份虚无缥缈的期待上,像保管什么贵重物品一样保管自己的性命。即使他不知道它究竟贵重在什么地方,他也会仔细爱护着。 有人觉得它很珍贵,有人将它视若珍宝。 被珍视着,被珍视过,总能给人活下去的期待。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有一天在某个鲜为人知的游戏里,某个楼梯转角,他会遇到为他兑现期待的人。 满身血污,支离破碎,站在那里像是勉强拼凑起来的人,忽然问了他的姓名。 他身上的伤处看着可怖,伤势重到这个程度不可能还活着。恐怖游戏里出现这样的NPC并不稀奇,可是乔水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这个看起来很嘴硬的人叫虞温,每天都带着一身伤来见他,问起来就说不关别人的事,不需要在意。 虞温说,他不会因为死亡而失去存在,死了也还能活,所以没关系。 他总是轻描淡写地一笔略过,如同真的无所谓一般。 他用那样的理由为乔水试错,处理伤口乃至失去性命的时候还在说,没关系,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于是乔水为他暂停了时间。 在此之前他好像还做了什么,只是始终想不起来。 但是他记得自己不止一次看到虞温露出错愕的神色,只是因为自己为他规避了一次又一次的日落。 如果他真的不怕死的话,如果他已经对日复一日的痛感习以为常的话,又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 惊讶的,难过的,似乎有一些委屈,像是等了很久却又不敢握住而流露出犹豫。 如果能坦然地接受残缺的人生和支离的命运,他就不必时常阴郁地怀着恨意了。 所以乔水认真地和他说,他的性命很重要,不是不会死就没关系。 想好好活着,想拥有完整的生命,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也不是完全无法达到的目标。 原来看着一个人,只是注视着他,并且希望他好好活着,是这样的感觉。 你要怎么面对这份期待呢? 乔水将额头抵在虞温的肩侧。大脑传来的痛感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呼吸,眩晕感迫使他紧紧抓住虞温的手臂。 因为想留下从未见过的期待,所以做出了导致意外的错误选择,因为想弥补过错,所以要亲手把短暂的珍视送走。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朵蓝色的纸花,将它放在手心里。 “假花。”乔水低声说。 花朵被他收藏得很好,即使中间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它还是崭新如初。 “是,假花。”虞温抬手盖住花瓣。 “可是它和真花一样,花瓣掉了就是掉了,”他固执地要纸花露出来,“不论怎么修复,都不会和原来一样了。” 他清楚地知道,假花不是真花,就像纸折的云雀哪怕再像真的一样,也无法发出真正的叫声。 可是这一朵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要让一朵纸花在口袋里一直保持崭新,在奔波和颠簸中一点多余的折痕也没有,要非常细致地多付出一些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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