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霭在当天晚上就自杀了。 他用一把生锈的菜刀割了腕,力度大得几乎把整只手都砍下。 他死去的时候整个人在角落缩成一团,蜷缩着死在了那些照片不曾拍到过的一个地方。一个鲜活的生命拂去一身肮脏的俗世尘灰,再也不用背负着抑郁症和别人逼迫带来的痛苦,就此彻底放松安宁地解脱了。 …… 直到播放到最后一个视频,里面没有拍到林霭死去时候的画面,但是却有血流缓缓地从镜头里渐渐流过,就像是一条红色的小溪一般从容地蔓延。 这像是在告诉别人:有一个苦难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曾经努力与这个世界抗争过却失败了,用血做成的河与这肮脏的人间彻底划分界限。 第15章 周阆看着上官橙橙给他发的杨星月电脑里上锁储存的那一个个视频,冰冷恶毒的镜头完整记录了一个可悲的灵魂在这世上的受难史。视频里的林霭五官清秀干净,气质看上去温柔又从容。但周阆发誓,他从没有看过活的那么痛苦却又那么坚强的人。 他呼出一口气,过了片刻,等到用多年警察生涯养成的强硬心理素质平息了心头的起伏以后,他才重新拿起上官橙橙给他的彩印资料。 他想看看林霭唯一在世的母亲,想有时间专门上门去拜访一下。 林霭和他母亲只有三分像,就这三分让林霭原本就清秀的面孔带上了一些阴柔。周阆看着林霭他母亲林念烟的照片,突然皱起了眉,觉得这个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撑着头皱眉仔细思考了几秒,忽然过目不忘地记了起来! 前不久由于他怀疑顾非声,所以派赵屏调查了他的资料,其中包括他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里面夹杂了一份关于他图书馆同事的简要描述。 这林霭的母亲,可不就是他们图书馆的那个保洁大婶么! 周阆沉默一秒,猛地抬头看了一下墙上分针已经又转了快两圈的钟,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我的牛肉面呢?” …… 顾非声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着,不得动弹地强行缩在了一个逼仄角落里。 他晚上是开着辆全球限量三百台的迈巴赫S650出来的,他心想无论这趟结果如何,表面上还是得装着去酒吧接女同事的。所以他想了想,就把这辆非常靓丽的白色敞篷迈巴赫给开出来了。 他开着车,冒着违章停车的危险在乐福酒吧门口停下,等徐璘从酒吧里出来。这时候他坐在车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徐璘说就在他右边。正当他扭头探身去找的时候,露出来的一截脖子就忽然一痛,被针扎了一下,接下来他就晕晕乎乎没有知觉了。 所以,敞篷豪车有风险,出门需谨慎。 顾非声昏迷前心里叹了口气,飞快地心想这还算是个不错的晕法吧,至少比一棍敲晕好。影视剧里乱宣传作案手法,朝着人后脑一棍打下去是可以晕,但实际上致死的更多。现实中是做不到一下就打晕的,敲一百个人至少能死九十个,剩下十个天生脑壳比较硬。 顾非声自认脑壳比较薄。 等从昏迷中醒来以后,他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这是一间极为狭窄破落的出租屋,连他家不用的储藏间都比这屋子大许多。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中年女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切都明了了。 那女人正是林霭的母亲林念烟,据说她原本是个中学老师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后来因为生病辞职了。平时在图书馆里顾非声就觉得这个爱八卦的保洁阿姨总面黄肌瘦的,现在不加伪装掩饰后,这位母亲的眼里满是寒冷和恨意,还带着一丝疯狂。 她走过来,站在顾非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姨你学徐璘上网讲话还蛮像的。现在上了年纪的人都这么时髦么?”顾非声苦笑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和奶奶,这两位老佛爷每天都在全国K歌上比起歌喉,还总喜欢发微信催着他去点赞。 “我偷了徐璘的手机,她放在办公桌上,被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拿走了。和你说的话是从她和别人的聊天记录里复制的。”林念烟冷冷地说。“我把杀我儿子的禽兽弄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顾非声好奇地问:“阿姨,你怎么知道杀害你儿子的凶手是谁的?” 林念烟提到这个就钻心割骨般痛:“林霭有一封遗书……” 顾非声听着中年女人突然爆开的哭声在逼仄的房间里传开,保持了绅士该有的沉默。他想,咦?这个症状好像有点像严重打击下产生的精神分裂。 等过了一会儿,顾非声问:“你能告诉一下我你是怎么杀杨星月的么?” 林念烟缓缓止住了哭声,放下手,蜡黄苍老的脸上满是怨毒,眼里甚至出现了疯狂…… 整桩案件这么看下来就一目了然了。 杨星月这个富二代内心极度变态扭曲,盯上林霭以后把他当成宣泄口,将其折磨逼他自杀。这位母亲在遗书中知道真相以后,为了复仇专门替自己的猎物物色了一位人选做诱饵。 她敲定了那个诱饵是顾非声,随即应聘进入了图书馆做保洁。 林念烟利用图书馆的公共电脑和公共邮箱给杨星月发去了顾非声的资料,一步步放下诱饵,她不急于出手,就看着自己的猎物一点点深陷进去,直到他愿意露面为止。 一年多了,她在图书馆矜矜业业做了一年多的保洁工,每天看着顾非声开着宝马上下班,还跟踪过他回家好几次。每次见到他用与自己儿子相似的容颜对她微笑同她温柔问好,这不亚于对林念烟的另一种精神摧残,让她活得比在地狱里还痛苦。 每天白天她要忍着万念俱灰的心粉饰表情上班,和顾非声打招呼看他活得比谁都好。每天晚上她却整宿整宿睡不着,无数次噩梦醒来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哭着说“妈妈我死的好惨啊。” 直到前几天,她真的等到那个人来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害死她儿子那个人,于是她选择在暗处冷眼等待,等到杨星月和顾非声交流完,趁顾非声离开去吃午饭的时候盯着杨星月去书架上挑书。 那一天杨星月借了好几本医学书籍,在图书馆登记机器那里自助借阅的时候,林念烟作为清洁人员推着清洁车经过,状似无意地整理机器边上几本书籍,把并一本泰戈尔的诗集放在了最上面。 杨星月只看了一眼那本诗集就移不开眼神了,林念烟当然知道他会移不开眼。 因为她最开始寄给杨星月的那张照片,就是顾非声坐在阳光明媚的窗边看书对着镜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他正看的那本书,就是现在林念烟手上的《泰戈尔诗集》(1)。 他会看的,他一定会的! 果然,杨星月叫了清洁阿姨等一下,拿过那本书籍翻了几页。神思也有点恍惚似乎有点触动。他英俊的面孔出现一些真实的怀念和悲伤,把手放在那页书上用力摩挲起来。 由于他今天借的书已经到了数目不能再借,林念烟就把那本《泰戈尔诗集》给强行收回了。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杨星月露出了一个极为兴奋和渴望的笑容。同样,杨星月也没有看到她脸上万般怨毒的憎恨,两者的表情都扭曲诡异到极度吓人。 在杨星月借书离开走了以后,林念烟就戴着手套在图书馆女厕所里把那本诗内页撕碎了后用马桶冲走。那上面有好几十页都淬了剧毒,只需一定点的剂量就可以致死。在很早以前她就把那本书带回了家,她作为内部人员甚至都不用登记借阅。 林念烟把那本诗集放回了书架上,就像是一片含毒的松针落入了森林里。 就算事后有图书管理员发现这本书损失缺页,也会认为是某个借阅者做的。他们会把破损的书籍挑出来进行封存一定时间后集中销毁或捐赠,再替换上一本新的搁在书架上,那时候就更没有人能够找到杀人凶器了。 毕竟谁能想到致命的凶器,会是一本书呢?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既然有人期盼着能从书里得到金钱和美女满足欲望,那就不要怪书里出来的美人会销魂蚀骨再扒皮抽筋。 林念烟不止一次痛快地想,既然那个禽兽逼得自己儿子死在出租屋狭窄的角落中,那她就一定要那个禽兽毒发身亡死在那个漆黑肮脏的巷子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顾非声十分好奇,他个地方始终想不通,“这个机关设计得太巧妙了吧?虽然爱咬手指是杨星月的习惯,但是这个习惯却没有办法限定发生的时间。或许他一整天都不会去咬,只要等到他回到家洗干净手,那你的杀人计划就失败了。” “谁说没有办法?”林念烟冷冷地看着他,“因为他看的那首诗,叫《渡口》。” 顾非声恍然大悟。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惊讶中将那首诗在心里背诵出来: “我和你会相逢在黑夜汇合于白昼的海边。” “在那里,光明惊退黑暗,林间的雾霭化作黎明。” “穿过迷蒙的泪雾,我专注地凝望着你的脸,却不敢肯定是不是重新看见了你。” 顾非声叹息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道:“杨星月对于林霭那么执着,看到包含他名字的诗都会停留多看几眼。” “他又受过些什么阴影,一直特别偏爱黑暗狭小的地方,他的几个暗室都设置在不透光的水泥墙内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犯了性·瘾的人总会无意识地去寻找带给他安全的地方进行发泄。比起24小时亮着灯的市图书馆,肯定是那条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巷子对他来说更为合适。等来到了黑暗的地方,联想起诗中那句‘此岸的吻’,他一定会下意识有一些习惯性的应激动作。” 顾非声顿了顿:“比如说自残,还比如说……啃咬自己不知何时沾上了毒物的手指。” 林念烟看着他一言不发,被他说中了所有的事情。 “真是精彩啊阿姨。你竟然用一本书和一首诗,就完成了自己的复仇。”顾非声赞叹道,眼里满是欣赏和佩服,“该说是您太过天才太适合犯罪,还是该说人心总太过丑陋,只要往最恶毒的地方猜测就能预见其行?” 林念烟眼神发直麻木的说:“喂。你开着那么好的车还那么有钱,是不是觉得这间屋子很破?” 是。的确还没我家厕所大。顾非声心里回答,面上一言不敢发。 “这里连个窗子都没有,外面的天都看不到。”林念烟神经分裂,神情呆滞目光空洞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在这里死啦。” “他没有啦,我把害死他的人杀掉啦!”中年妇女的脸上满意地笑起来,眼中出现疯狂和黑暗,整个人的负面情绪堆积到了顶点。 顾非声:“……请您冷静一下。”他很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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