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迸出来,目光是恐惧还是怨恨?路平安不敢细看。他只能慢慢靠近小斑点,每走一步都生怕齐明下一秒就会冲出来。 虽然他并不具备这种能力,但不妨碍路平安感到恐惧一寸寸勒紧他的咽喉。 终于把小斑点抱在怀里时他听见一声轻笑,齐明脸上扭曲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他远远地看着他,远远地捧起那包“面粉”。 就像他们曾经开过无数玩笑,说过无数插科打诨的话。 “平安,这只是个小玩意。” 小斑点在怀里不耐烦地抖了一下,路平安知道它不舒服,却不得不把它抱得更紧一些,“明哥,我只想带它回家。” 灼热的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又顺着后背留下一道蜿蜒的曲线。 路平安抿紧嘴唇,到底还是把这个和眼泪一样灼热的秘密咽了下去。 一觉醒来,电视节目和报纸的版面几乎都被秦双全,肖山和黎远舟三人占尽,那些他们知道的,不知道的“真相”就像一盆泼在烈日下的水,直到被大众的好奇心蒸发殆尽,然后转瞬遗忘。 据说秦副市长知道儿子身亡的消息一夜白头,神志不清。 肖山被移交市局,据传精神状态亦十分不稳定。黎远舟花高价聘请律师,希望能帮助肖山免除死刑。 秦松岗“背后的交易”没有实质证据,黎远舟为了追求真相自愿暂停工程。而另一条指控倒是证据确凿——来荣景吃饭的客人曾经数次聚众赌博,嗑药。 一切罪行皆是从半年前开始,半年以前,正是肖山进入荣景的日子。 二十岁的后生仔,狼子野心,执迷不悟。 五十岁的精明商人,坦坦荡荡,赤子之心。 吴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靠在病床上看电视。三个年轻人坐在他身边,手里的苹果削断了皮也没察觉。邢天听着主持人一板一眼的腔调,脑海里涌进的画面是路平安在大雨天野兽一般地与人拼命,肖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未知。 他们拼尽全力砸出水花,这就是结局? 早晨刚送来的报纸,黎远舟的相片占满一页—— “一个企业家的良心” 这就是结局。 “没什么好看的,关了吧。” 吴叔往后仰了仰,疲惫得像几条新闻已经耗空了他的体力。齐明立刻拿过枕边的遥控器,又在他身后塞了个软枕。 吴叔靠着枕头,侧过脸望向窗外,早晨九点,阳光如同质地最纯的黄金,慷慨洒满人间。 “我们去看日出吧。”他喃喃道。 “还没出院就想着逞强了?”邢天继续削他的苹果,手上不停,嘴巴也不停。 “兔崽子!”吴叔笑骂,语气听起来倒像小孩子耍赖,“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齐明及时站出来打圆场——“找个坐缆车能上去的山顶,也不算耗体力。平安,”他突然话锋一转,“你想去哪儿?” 病房里好像瞬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这也许是路平安的紧张在作祟,但他分明看见齐明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阴郁。 吴叔依然盯着窗外,邢天也没有抬头,薄薄的刀刃贴着苹果皮,一圈一圈,危险地蛇行。 路平安舔舔嘴唇,几秒钟后轻快地笑出来。 “我都听明哥的。” 第54章 路平安这段时间的行踪着实有些诡异。 高考结束,原本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光,他却天天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六点回家,连午饭都不赏脸回来吃。邢天在客厅里堵住他,活像审问一个负心汉,他倒顶着张坦然的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去图书馆啊。” “高考都完了还去哪门子图书馆?我怎么没看出你这么热爱学习呢?” “我热爱学习难道还不明显吗?”路平安瞪大眼睛往前凑了凑,“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邢天很想有气势地应一声:“走啊!”但“书”这个字是他天生的克星,光想想就头皮发麻,只能从鼻子里不情愿地哼哼:“那你去图书馆到底要干嘛?” 路平安垂下眼睛,思忖了一会儿后很认真地对邢天说:“我在调查一件事。” 邢天下一秒就辜负了他的认真,倚着墙笑得像个二哈:“要不要这么入戏啊阿sir?” 路平安很无奈:“我真的在查一件事,现在还没有进展,等查清楚了就告诉你。” 邢天看出来他没在开玩笑,虽然明白路平安一向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你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我这顶多算个...学术研究?能有什么危险?” 邢天听见“学术研究”四个字脑袋就大了一圈,干脆地朝路平安挥挥手:“那你加油吧好学生。” 路平安背着书包往门外走,没走两步倒又退了回来,“邢天,”他拉着他的胳膊,“我不会有事情瞒着你的。如果以后你遇到了什么事,也一定一定不要瞒着我。” 邢天看了他几秒,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坚定地竖起右手放在耳边:“我保证。” “拉钩。” 两人的拇指对在一起点了一下,路平安再次扬帆远航,没航过五米又退了回来,邢天简直怀疑自己在看一场重播。 “我不去了。”路平安边说边把包往桌上一放。 “啊?”邢天瞪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的书包:“啊?” “你今天不是休息嘛,我要和你在一起。” 笑意瞬间漫上邢天眼底,他却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揉了揉路平安的脸:“你才想起来啊小崽子。” 路平安笑着躲开他,溜进厨房指着邢天刚带回来的一堆菜:“今天吃豆芽吗?我来择菜。” “您还是别了吧。”邢天站在他身后,一只手就把他揽住往外推,他好像继承了吴叔的怪癖,坚决不许别人撼动自己主厨的地位。 “你去买点零食吧,明天看日出带着,再给我捎根冰棒。” “没问题!”路平安一蹦三尺高,仍是小孩子的心性。 吴叔嘴上说着自己的事轮不到邢天管,却还是在医院老老实实地住了五天,回到家又歇了一星期,这才获得坐缆车上山的权利。凌晨四点,山风凌冽,要是冬天一定会冻坏一把骨头,现在这个季节,倒是吹得人神清气爽。 路平安早已没了睡意,但邢天把肩膀凑过来,他就也从善如流地靠过去。氤氲的山雾间慢慢探出一点红宝石似的光,一纵一纵地拼命向上升,从那一点散发出的光线像被施了魔法,不过几秒便渲染了整片天空。 “多像巴金写的文章啊。”路平安小声感叹。 “什么金?”邢天敏锐地侧过脸问。 “...没什么没什么。”路平安捏着他的下巴对准日出,刚一松手邢天又“唰”一下转回来,“我们要不要许个愿?” “这又不是生日蜡烛许哪门子愿啊!?”齐明终于无法忍受身边这对傻瓜情侣,倒是吴叔对邢天罕见的孩子气很感兴趣:“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什么要求的?” “我没什么求的,”邢天轻轻抖抖肩膀,“但要给平安求个好成绩啊。” 路平安心里一暖,忍不住深情地对邢天说:“封建迷信要不得!” 吴叔被逗乐了,边笑边转而问他——“平安成绩快出来了,紧不紧张?” “不紧张。”他答得很实在,“紧张也没用啊。” “有出息。”吴叔冲他点点头,这一场病让他整个人清瘦许多,看上去反倒比从前精神。阳光淡淡地笼在他眉眼间,好像古早武侠剧里仙风道骨的一代宗师。 看完日出没两天就到了出成绩的日子,路平安一向坦诚,说不紧张就不紧张,邢天却像躺在煎锅里的饼,前一晚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忍住拱到路平安身边:“平安,你说你会不会是状元?” “不可能。”路平安已经被瞌睡虫攻陷,耷拉着眼皮哼哼。 “怎么不可能?”邢天拍了一下枕头,自己不过二十岁,却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些“我的孩子天下第一”的父母心情,“你的成绩一直那么好,形象,”他捏捏他的脸,“也好,要真成了状元,一定会有记者上门采访,等你去上了大学,这间房子就成了‘状元宅’,想租它的学生一路从小区门口排到街上...” 他越讲越离谱,路平安的大脑一片混沌,索性也跟着他信马由缰——“要真成了状元,被记者采访,上电视上报纸,说不定就会被那个人看见,然后一路找过来,所以还是...算了吧。” 他这句话说得含糊,邢天却像被一拳击中心口,瞬间收了声。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路平安的恐惧,却没想到这份恐惧如此之深,盘踞在他心底,成为一份可悲的本能。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路平安的睡意却也渐渐消散,干脆揉揉眼睛,转个身正对着邢天:“怎么不说话了?” 邢天心疼地问:“平安,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怎么想了?”路平安呆滞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忙捧着邢天的脸认真解释:“我刚刚困迷糊了,乱说的!你相信我,我是凭实力当不了状元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邢天笑着去刮他的鼻子:“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证明自己不行。” 路平安也跟着乐了一声,手被邢天拉下来,轻轻握着:“好了,睡吧,明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两个人面对面躺了半个钟头,最后同时沮丧地睁开双眼,“睡不着?”邢天凑近一点贴在他耳边问。 “是啊。”路平安没好气地嘟囔,完全没注意到危险的气息正在逼近。“那不如做点其他事?”邢天又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什么...”他还没问完,整个人就被霸道地罩住,邢天身体力行地证明什么叫“用最无辜的脸说最无耻的话”—— “助眠的事。” “助眠的事”相当有效果,路平安直接昏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就看见邢天守在床边,一脸严肃的表情几乎要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啊呸呸呸! “你的成绩我帮你查了。”邢天的声音低沉,眉毛甚至还很配合地拧在一起,然而路平安根本不吃这套,干脆利落地往他胳膊上一拍:“赶紧的!” 邢天伪装的表情一秒崩坏,抓着路平安的手臂晃啊晃,“410!平安你考了410!” 路平安心里的一块石头轰然落地,虽然这算是他预料中的成绩,但轻松和喜悦还是像团棉花,结结实实地将他裹住。两个人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晃了半天手,邢天突然顿住,睁大眼睛认真地问:“平安,这算是好成绩吧?” “你都不知道它算不算好成绩还这么乐?” 邢天无辜地耸耸肩:“反正比我两次考的加起来都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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