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前放着一个一次性的纸盘子,装着几个苹果,是亡人曾经爱吃的,还有一束包装好的勋章菊,精致而灿烂,石头雕的小香炉里插着几根香,还在袅袅往上升。 ——是有别的人先来祭奠过了。 他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把PSP放在墓碑前。去年供在这里的,是新手入门级别的高清摄影无人机,大概是遭遇了风吹雨打之后,化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早就被公募的维护人员清扫掉了。 对比一下先前供奉在这里的水果和鲜花,他选贡品的角度,实在是很清奇。 只是……他站在墓前,还能想象得出,那个少年留着利落短发,穿着干净的校服,坐在这样的台阶上,专心致志打PSP,玩无人机的模样。 他烟瘾上来,抠抠索索从兜里摸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烟盒,捋直了,才抽出一根点燃,猛吸了一口,任由刺激性的烟雾弥漫在眼前,模糊了视线,就这么看着墓碑上被岁月模糊了五官的照片,笑了笑。 “我没瘾。放心,我平时不抽,就是……想起你的时候抽一根,舒服点。” 他把烟夹在指间,忽然局促起来,似乎是在墓前抽烟,玷污了故人,忍不住捏自己的衣角,觉得自己这幅正式得仿佛去相亲的行头应该还算得体,才又放松下来。 “我不记得你别的样子了。一想起你就是校服,明年……给你带一套新衣服吧。” 他蹲下身,伸手掸掉墓碑上的鞭炮屑,忍住了没有再吸一口,只是心口疼得慌,“我不知道十八岁的孩子……你看,我都能管你叫孩子了。我实在不知道你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一年送一样,快把我能想到的东西都送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托梦给我吧,我很久……很久没梦到你了。” 他轻轻拍了拍墓碑,仿佛是拍记忆里那个少年的肩膀。那年他们都是十八岁的年纪,如今十年过去,他被时光裹挟推搡,向前跌跌撞撞,努力向光生长,灿烂而阳光,只有这个少年,他被岁月所遗忘,在地下深眠,依然是十八岁,永远都是十八岁,再迈不出一步。 他将墓碑清理干净,用指腹摩挲着那张泛黄模糊的旧照片。 “我们科今年来了个实习生,叫秦一乐,长得像个高中生。你在天有灵,也保佑保佑他,我得全须全尾把人还给人父母。 别跟你似的,上个坟还得躲着你爸妈。他们俩今年都好,我爸妈帮你照看着呢,我没胆子上门找骂,一次都没去看过,你别怪我。” 他眯着眼又猛抽了一口,这才说:“我今年也破了很多大案,你的……我迟早也能破,这话我说了十年了,但我还记着,不行就二十年,三十年,我迟早把害你的畜牲,亲手给你送下来。璟瑜……璟瑜,你真的在天有灵,就帮帮我。” 他说着说着,就恍惚想起十年前的那个盛夏,高考终于结束,他们都如释重负,仿佛走出考场,就走出了半生,他们光明而灿烂,充满希望和活力。 那个少年站在路口,逆着日光身影被拉得老长,他朝他招手,笑着说「阿呈,我走了」,然后就真的走了。 他又吸了口烟,然后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那封信,拿出来,用打火机一点,烧在了墓前:“我怕你听不见,给你写了封信,想来想去没什么好说的,你就随便看看。” 有风突然吹过,展开了那正在火焰里挣扎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等我」。 等等,再等等,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记着,真相就不会被掩埋。 只要他活一天,这个案子,他就查一天。 “还有案子,我得走了。我明年再来。你保佑我,保佑我明年能把那群畜生送下来陪你。” 随后,他把烟熄灭在灰烬里,深深看了那墓碑一眼,就空着手自己一个人下山去了。 只见那墓碑上,用鲜红的笔迹刻上了五个大字,写的是「傅璟瑜之墓」,石板上刻着这个少年烟花一般短暂而灿烂的一生—— “他没有消失,只是化成了深海里的瑰宝。” —— 应呈走远后,墓碑后就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走了那只全新的PSP游戏机。 有人轻轻笑了一笑,顺便捡走了果盘里一个苹果,「咔嚓」一声。 —— 徐帆给现场那个脚印做了个倒模,取了证先回局里加班。虽然这次的现场干净到不可思议,不像以前一样要把什么有用的没用的都拿回去化验一遍,轻则加班一天,重则不知家为何物,但还是有几样关键证物需要赶紧出结果。 比如重要证人江还上交的那支针筒。 顾宇哲也得回局里找技术科的宅男们一块看「盘」,他们俩只好一块坐鉴证的车先一步回了市局。 而谢霖领着陆薇薇和秦一乐把周围走访了一遍,没有什么收获,只能确认江还所谓打电话的小卖部,早上才刚开门。 到了饭点,邻家好哥哥自掏腰包请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吃了顿儿童套餐,也一块回市局了。 他们没车,总不好叫忙昏了头的市局特意来接,只能坐公交回去,结果一站一停,等到了市局,居然跟叶青舟撞了个照面。 叶青舟一眼就锁定了陆薇薇,恨得牙痒,他气啊! 本来缉毒对新人的要求就高,今年好不容易看上一个陆薇薇,优秀得像个范本,结果还被谢霖这小子给截胡了! 可当着人的面,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把气撒在谢霖身上,一下车二话没说,伸手一勾就揽住了谢霖的脖子,十八般擒拿用得恰到好处,勒得他喘不上气来,一个旋身就被他拽着往车上拎。 本打算上了车再好好算账,结果没成想,他这一身灰尘仆仆的,像个杀红了眼来找警察同归于尽的恐怖分子,实在不能怪陆薇薇身体动得比脑子快,一个转身飞毛腿已经招呼过去了。 隔行如隔山,这句话在警界同样适用。身为缉毒警,叶青舟的身手以及反应能力并非寻常刑警可比,更何况是刚来报到第一天的实习生小陆,谢霖还没来得及喊,那边陆薇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叶青舟一把摁在了火烫的车身上。 陆薇薇被烫得发疼,嗷了一声一甩手还要还击,谢霖连忙一把架住,脑袋都大了一圈:“干什么干什么!窝里反啊!” 说完还白了叶青舟一眼:“怜香惜玉四个字知不知道怎么写?连实习生都打?” 叶青舟后退了一步收了手:“前途无量啊,敢在警局门口打禁毒支队的支队长?你是不是没心没肝光长胆子了?” 陆薇薇「啊」了一声。又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把十分沧桑的叶青舟和他身后十分破烂的小货车给仔细打量了一遍。 ——鬼能看出来这是个警察啊! 谢霖连忙拍了他一把:“你少说两句,多大的人跟实习生计较?” 叶青舟哼了一声,回楼上了。 他于是向陆薇薇一笑:“没事,他闹着玩呢,用不着放心上,他跟你不一个组,你平时见不着他,见着了他也不会为难你,放心。” 她刚放点心,就听谢霖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在警局门口揍叶青舟的,你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个。” 陆薇薇只觉前途一片黑暗,偏偏边上的秦一乐也噗嗤笑了一声,立马一个肘击一步到胃,打得秦一乐差点吐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留名青史,不是因为得了什么大表彰,而是因为报到第一天就揍了禁毒支队支队长。 她的第一黑历史,已经彻底从一寸照升级了。 恨啊…… 谢霖领他们上楼右拐,侧身推开了门,只见桌子摆得零零散散,有几张是空的,门边靠墙角的那一张摆了一台双屏幕的电脑,盘了一堆错综复杂的充电线,顾宇哲的包扔在那张桌上,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到了。这里就是刑侦支队办公室。空桌随便挑一张,警服警号还没批下来,被这个案子耽误了,可能要多等两天。 再等会法医报告出来肯定要开会,你们先自己熟悉熟悉环境,不认路随便喊个人带一下。” 他话音刚落,那边徐帆就过来招呼了,大拇指往后一指:“走吧,陈局找,应呈那边估计是扛不住了。” 谢霖顿时脸色一垮,被陈局知道了应呈这个节骨眼上溜出去,肯定跑不了一顿骂,招招手让他们俩自己玩去,然后跟徐帆一起,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心情奔局长办公室去了。 陆薇薇和秦一乐对视一眼,哪还敢乱跑。 如果以脸谱来划分,那么,嗓门大又中气十足的黄志远是白脸,说话温温和和的陈强其实是红脸。 但对比之下,反而是一向身体不太好,各种伤痛病缠身,所以很多事情都当甩手掌柜的陈强更有威慑力。 他平时不找人谈话,但一找,必定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还压力山大的大事。 徐帆谢霖一进门,就见一身乌糟的叶青舟已经在汇报了,陈强把他打断,拿起桌上一个小瓶子向他们俩摇了摇:“你们自己瞅瞅,我这一瓶药都快嗑完了。” 叶青舟看见瓶子上写得是速效救心丸,悚然一惊,一把夺了过来,难得皱眉:“你当糖吃呢!” “应呈呢?” 谢霖轻咳一声:“忌日。去上坟了。” 黄志远顿时烦躁起来,横眉竖眼:“上坟能迟这一天两天的啊?非要忌日去是不是?早上的话白说了?这案子这么重要,我让他抓紧破案抓紧破案,还上班时间跑出去?敢情压根一句没听进去!这个队长怎么当的?你让他住坟地里别回来了!” 陈强连忙挥手把他拦下:“算了算了,当警察的,谁心里还没个过不去的案子。但是今天这案子闹得太大了,这热搜上不得啊,一上就是全国范围大型恐慌,各种说法和谣言满天乱飞,网宣辟谣都辟不过来。我联系了一下,没让他们急着发声明,但上面死命令已经下来了,命案必破。” 他说道「命案必破」四个字,一字一顿,手指忍不住在桌上点了点,把面前三个小年轻都审视了一遍,然后才继续说:“这案子,破了,是我们当警察的责任,奖赏有没有得两说,但没破,别说是我,市长那边都要被追责。 再加上城西那边本来就是半开发区,乱得一塌糊涂,那些设施和新企划都不上不下地悬着,这案子要是不破,城西的发展还要至少再延后十年,而且那些谈好的合同全得打水漂,政府不知道损失多少。 今天隔壁几个市快把我的电话都打爆了,各个急着要成立跨市区重案专案组,破不了他们没损失,破了他们白捞一份功。但是,破不破咱们脸上都没光,所以我全给推了,怎么推的?” 他一伸手指了指头上花白的头发:“拿乌纱帽推的。军令状我拿我的名字立了,这案子不破,你们脸上就是掉层皮,大不了说出去我们整个兰城公安全是废物,骂个两年谁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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