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赵欣和不可能是你杀的!” “有什么不可能?你有找到哪怕一丁点可以证明我无罪的证据吗?只不过是借着什么疑罪从无的说法拒绝相信而已!应呈!我就是凶手!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愿意相信我真的是罪有应得?” 叶青舟不动声色走上前来,应呈识趣地没有开口。只听他一边把玩着那个打火机一边说:“你罪有应得?嗯?那福利院的那些孩子们呢?他们也像你一样迫不及待想找死吗?” 江还浑身一颤,冷汗从发梢上滴落下来,孩子们临死前的嘶吼,那双被火烫掉了一层皮却仍然拍在玻璃窗上想要求生的嫩粉色小手,这么多年来越是企图遗忘越是刻骨铭心的噩梦潮水一般涌进大脑,浩瀚的记忆膨胀起来,仿佛要钻出大脑,疼得他低低嘶吼,说不出话。 “三十一个孩子,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被活活烧死?你以为你死一次就能还得清了吗?林望!” 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僵硬地抬起头来,目眦欲裂:“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叶青舟冷笑一声,齿轮一拨,火星就点燃了那根棉芯,火焰的气味钻入大脑立刻被放大了一万倍,江还失控地挣扎起来:“拿开!把它拿开!灭掉!” 应呈抓住叶青舟的手把火苗又往前递了递:“你不是有能耐放火杀人吗?这么点小火苗你就受不了了?给我看着它!” “当年的那把火可比这小火苗大多了,怎么不见你怕成这样?你不是一心忏悔说自己罪有应得吗?难道还怕那三十多个孩子来敲门?” 江还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嵌在椅子里:“不要说了……把它灭掉!” “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应呈敏锐地抓住了那个临界点,一把夺过打火机「咔」一声灭了火。 只听江还颤抖着抬起头来,凄惨一笑:“想知道是吧?好,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他又垂下头去,审讯室里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才听他又开口低声说:“从前有家福利院,院长是个中年发福的老好人。他总是无条件接收所有的孩子,导致福利院人满为患入不敷出,孩子们都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就算他为了节省开支把福利院搬进深山老林,也依然无法支持运转。 于是他去做了很多采访,到处拉资助,一来二去出了名,钱多了,被送来的孩子也多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收容的孩子里,有一大部分都有智力上的缺陷,这些孩子进入福利院后会有专人进行管教,教会他们什么是游戏什么是工作。 游戏就是被爸爸们打,骂,用烟头烫,被皮带抽。玩游戏是有好处的,只要哄爸爸们开心了,说不定就能被领养回家吃好的喝好的,就算他们天生智力有问题,也知道要过更堂堂正正的生活。 至于工作……工作就是陪那些爸爸们上床。陪一次睡,就是一个工时,一个工时就可以换一顿饱饭。 福利院的孩子,都是这么活下来的。如果是少数那些智力正常的孩子,还要更惨一点。 与外界隔绝之后,他们的生死全都由福利院掌控,要么打要么骂,再不听话送给爸爸们强・奸也是另一种价格。小孩子又有什么能力反抗呢,多干几次就完全麻木了。” 叶青舟和应呈就这么默默地听着,余光瞥见应呈越攥越紧的拳头,叶青舟连忙一把按住,只听江还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俩一眼,扯出一抹凄厉的苦笑,继续说: “我是……最幸运的类型。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进入了这个地狱,是可以用来定制的「高端产品」。 我从小在哥哥姐姐们的痛哭里过着优越的生活,我可以吃饱肚子,住单人间,学认字,学画画,穿干净的衣服,睡干净的被窝,还要每天被检查身体,看看有没有长到可以「出货」的地步。 我不用担心挨打,我需要担心的是长大。我每天都在控制饭量让自己长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我时常半夜饿醒,也时常胃疼得睡不着,可我害怕,我太害怕那种被「出货」以后的生活了。” 他看着沉默的两个人,忽然问:“你们呢?你们小时候经历过这种恐惧吗?你们害怕长大吗?你们现在为了大成哥的死可以执着地要一个真相,那二十多年前,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是我不值得吗?你们在想着明天不要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却在庆幸着今天又平安活过了一天。 应呈!回答我!为什么二十多年前你们警察没有人来救我!大家都是孩子,为什么只有我要过不一样的生活?为什么?” 应呈的手用力过猛,攥得有点疼,他吐出一口气,只说:“你应该清楚,这不应该怪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对。不应该怪你,更不应该怪任何一个人。错的是我。既然我不是一个被期待出生的孩子,我就不应该活下来。或许我爸带过套,也或许我妈吃过药,可我太顽强了,怪得了谁呢?” 叶青舟不动声色撇开应呈的手,冷冷说:“少避重就轻。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是我放的。” “说清楚!” 他又缓缓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避免不了长大,就像我避免不了自己的出生。那天,我被「出货」了。我……我太害怕了,他应该没有想到我一个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我也忘了我用的是什么,总之我顺手抄了一个什么东西,只用了一下,就把他砸死了。 我也没有想到人会这么脆弱,只是从后脑勺砸了一下就死了。 他死以后,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福利院一定不会放过我,要弄死一个孩子太简单了,所以我想到了逃跑。 但是……我救不了那些孩子,我救不了他们……我恨这个福利院,这是个地狱,这些孩子们永远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他们一生都只能生活在阴影里……” 有莹莹的光在他眼眶里滚动,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他们走不出去了……我们都走不出这个噩梦,所以,所以我……” 应呈用沙哑的嗓音接上了这句话:“所以,你放了火。” “是。我放了一把大火。我在……救他们。” 他一把拍在审讯椅上,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压倾碾而来,只听他厉声质问道:“你自己接受不了就杀人放火吗?” 江还揪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拽,迫使他与自己贴得更近,冷笑着说:“那不然呢?这些孩子们从进入福利院的那一刻起就走不出去了,被虐待,被强・奸,被卖・淫,这些回忆会跟着他们一辈子! 他们永远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看着我,看着我!难道我活着还不够痛苦吗?他们即使活下来也不会过得比我更好,死亡才是他们唯一的解脱!” 审讯室里一时冷寂,良久,江还才终于松开了手,苍白一笑:“我只不过是在救他们而已。” 应呈捋平了自己的衣领,问:“那赵欣和呢?他虽然智力有问题,但他仍然在努力生活!他学会了洗车,他一个人能照顾自己,他又做错了什么要在离开地狱之后又被你这只恶鬼追上!” 江还的手剧烈颤抖,有眼泪滚落下来,他嗫嚅着说:“我不知道。当时我不清醒,没有善恶,但我现在是清醒的,我知道我错了,我也知道我该为他偿命,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还有一个孩子呢?” “什么孩子?” “少装蒜,我问你活下来的那个目击者呢?璟瑜呢?” 他忽然打了个颤,别开了脸:“傅璟瑜的事,你问他本人不是更快吗?” “璟瑜失踪了。” 江还脸上毫无起伏,应呈就「嗤」一下笑出了声:“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啊。” “我并不想谈论有关于他的事情。你们要的不是真相吗?我已经给了!这次的谋杀案,甚至二十一年前的纵火案都是我干的,要判刑也好,要枪毙也罢,我都认了!” “好,你想认罪是吧,那先告诉我,你从医院离开以后到你杀人放火之前的这段时间你在哪?” “我犯病了,神志不清,所以不记得了。” “那你是怎么约出死者赵欣和的?” “不记得了。” “赵欣和自从被领养之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家,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江还犹豫了一下,攥起了手:“偶遇。” 应呈被他气笑了:“茫茫人海,时隔二十多年,你就这么遇到了赵欣和?” “我不也从茫茫人海里,偶遇到了你吗?” 他一噎,叶青舟就立刻接过了话:“偶遇?你每天偶遇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只杀了赵欣和呢?难道你还能认出二十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认识的人现在长大的样子?” 江还看着他:“我记得当年跟我一起生活在地狱里所有孩子的脸。我记得哪几个被领养了,哪几个又被我放火烧死,这二十多年来,每次噩梦,每次犯病,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应呈调出那张铁丝的照片,递了过去:“认得这个吗?” 江还突然顿了一下,死死抓住了扶手以避免颤抖的幅度过大,应呈便恶劣地笑了起来:“这上面有血,想不想知道是谁的?” “我知道,是傅璟瑜的。” “不,不是。”他注意到江还死死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突,关节泛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说,“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前保存的证据也能做这么精确的检测呢。你不知道吧,现在的刑侦技术手段,甚至可以从茫茫人海里捞出你的祖宗十八代,遗弃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只要我想,没有我找不到。” 江还嘴角翕动,有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但被他一咬牙忍住了,应呈继续说:“你想先听谁的?你父母的?还是你的兄弟姐妹……” “你在骗我。”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笑意里依然带着些许独属于他的狡黠自信,“你凭什么以为你能骗过我?且不说我是学心理的,就算我不是,你也骗不了我。 我太了解你了应呈。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骗我,你不可以。 因为你在我这里是透明的。二十一年前爱心福利院的那场大火是我放的,二十一年后欣和洗车行的那场大火也是我放的,都是我!我罪有应得,送我进监狱吧应呈。” 应呈摇摇头:“不,你永远不会入狱。我从不冤枉任何一个人。” 说完,他就抓着叶青舟一起走出了审讯室:“叫两组兄弟倒个班,颠来倒去用这些问题再审他个几小时,这小子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我到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叶青舟看着他笑了一声:“拿我当谢霖用了?” 他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谢霖仍然生死未卜,刚刚焦躁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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