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去听罢,蹙眉道:“这么说,晋代那本大兴善寺兴建图,是落在突厥人手里,又到了窟合真手上?” 萧履嗯了一声:“该寺兴建之初,佛像俱以木棍芦苇塑形,再以白泥加固上色,唯有大雄宝殿里的佛像例外,这座佛像中空下连地宫,内里空间广阔,外通气孔,早在你们皇帝将这里戒严封锁之前,我就已经进来了。” 崔不去先时以为敌人会假作某个僧人,又或皇帝身边的随行人员,从而潜入寺庙为乱,却没料到对方走了这一步棋。 的确始料未及。 萧履似乎猜到他的想法:“不过,我也没有想到突厥人会选择这时与我闹翻,本以为,起码要等我掌握大局,窟合真才会发难。” 但窟合真显然没有按照常理来。 对他而言,萧履跟隋帝没有什么区别,两者都是能够推动他的计划,让中原北方彻底乱起来的关键人物。 崔不去:“所以,萧楼主,现在我们同坐一条船了,在离开地宫之前,你我最好合作。” 萧履笑道:“我同意,请。” 崔不去:“你知道路怎么走?” 萧履:“我不知道,窟合真不会将图给我的,所以只能委屈你,在前面带路了。” 不再多言,崔不去默默动身。 假隋帝方才一直被萧履点了哑穴,出声不得,萧履一只手轻松将他拽起,跟在崔不去后面。 甬道幽深,黑暗中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假隋帝半昏半醒,步伐凌乱,尤其刺耳。 假隋帝的作用虽然很重要,但从萧履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对方在云海十三楼里恐怕没有什么地位。 更有甚者,只是萧履物色来的一个傀儡。 傀儡只需要做好傀儡的本分,他心里在想什么,恨不恨萧履,萧履完全不在意。 三个人,三份心思,各怀鬼胎。 萧履让崔不去走在前面,自然是存了有什么危险可以让他挡在前头的心思。 但崔不去什么也没说。 他走得很慢,因为他在记路。 崔不去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 “石壁上的石刻,一直在重复。”他忽然道。 “什么意思?”萧履扬眉。 “方才起步时,我摸到的是一幅天龙八部听经图,接下去依次是萨捶那舍身饲虎、善友太子入海取宝等,但现在,顺序又再重复了。” 萧履:“也许是同样的图?” 崔不去:“不,就算同样的图,细微处也会有差别,我记得自己摸过的东西,的确是同一幅。” 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在重复走回头路。 萧履叹了口气:“我现在开始后悔,没有问窟合真要大兴善寺的地宫图册了。” 不过窟合真有此安排,就算他问了,也未必会给。 崔不去想了想,摸出火折子,点亮。 周身的光明有限,而黑暗是漫无边际的。 但他们依稀能看见,自己身处一个圆形厅堂之中,不远处,也就是圆厅中央,似有一处石塔。 崔不去道:“若我没料错,地宫中央为太极,暗喻天地日月,四周分布八星,实为八卦,方才来时,我走过的其中一个,应为巽卦,而这个——” 中央的石塔在火光下分外皎洁,汉白玉塔身仿佛蒙上一层朦胧柔光,令人移不开眼。 崔不去忍不住一步步上前。 假隋帝也看得呆住,踉踉跄跄,甚至比他还要快几步上前,就为了伸手去摸塔身。 就连萧履也几乎把持不住,在他往前走了第三步时,突然停下,心头警兆忽生! 他自诩定力过人,哪怕有天魔女在他面前起舞,若萧履不想看,便可闭上眼睛。 但现在这座汉白玉石塔,竟引得他也把持不住,这说明了什么? 并非萧履定力不够,而是石塔本身有古怪! 他猛地闭上眼又睁开。 崔不去手中的火光明灭不定,已是强弩之末。 白玉石塔一侧轮廓,在火光映照下,竟仿佛红光烁烁,妖异异常。 “别过去!” 伴随着他这一句话,崔不去手中的火折子忽然灭了。 视线之内重新归于黑暗。 下一刻,惨叫声响彻耳畔! 萧履只来得及抓住离他更近的崔不去,一把将他扯向自己这边,却来不及再去拽假隋帝。 若他两只手都能用,自然可以。 可惜,他能用的只有一只手。 崔不去反应极快,被萧履拦腰卷入怀中之后,又摸出一只火折子点燃。 嗤的一下,亮光映出假隋帝的身形。 他被千丝万缕的红线缠缚在石塔身上,那些红线绕过他的头部,颈部,全身各处,勒入皮肉,渗出血珠。 假隋帝的两只眼珠甚至被勒得微微往外凸出。 脖颈上的红线起码有七八根,根根深埋入肉。 一瞬间,二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他们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皆非孤陋寡闻之人,但假隋帝这种死法,还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萧履握住崔不去的手腕,让他将火折子往前挪,自己顺势走近几步。 “红线是从石塔内冒出来的。”萧履道,他扬袖朝石塔拍去。 真气令石塔瞬间碎裂,露出下面的源头。 石塔中空,原本用来放置高僧舍利的地方,已经变成一具幼小的人形傀儡。 上面绑了无数根红线,隐隐还能闻见楠木香气。 当他们摸上石塔时,机关触动,红线射出,辅以惑乱心神的香气,就连武功高手也很难逃离,更勿论假隋帝了。 方才若没有萧履及时那一拉,以崔不去跟石塔的距离,就算留有命在,也很难不受伤。 崔不去弯腰察看半晌,终于直起身体。 他道:“石塔被人动过了。窟合真肯定不止放了蛊人进来,他曾深入这里,做过一番布置。” 萧履的手轻轻拂过假隋帝的脖颈。 崔不去:“如何?” 萧履缓缓道:“没救了。” 假隋帝一死,萧履的计划就算失败了一半,崔不去本该高兴,不过现在两人同坐一条船,有没有命出去都未知,崔不去觉得自己也不宜过于刺激萧履,免得对方怒火中烧,将自己扔去喂蛊人。 他咳嗽两声,假惺惺道:“节哀顺变。” 萧履抽抽嘴角:“你不说这句话,我还可以当你是真心的。” 崔不去转移话题:“显然,窟合真已将此处佛国变作他自己的炼狱,我们须得尽快找到出路,走吧。” 话音方落,他忽然觉出一丝异样。 异样来自脚下。 崔不去低头看去,萧履脚下的泥地不知何时,裂开一道道缝隙。 缝隙迅速扩大,宽窄从手指变成手掌。 萧履二话不说,抓上崔不去飞向石壁,身体紧紧贴住。 随着石塔被摧毁,地面以其为中心向四周疾速裂开坍塌,土层石块纷纷陷落。 萧履忽然发出闷哼,抓住崔不去的手一松,两人一齐跌落下去!
第185章 崔不去和萧履二人,实未想到这座地宫内藏乾坤,一层下面居然还有一层。 短短瞬间,变故陡生,崔不去脚下踩空,从高处摔落,最后侧身重重着地。 整个人霎时被剧痛包围,意识尚未清晰时,他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吟,估摸胳膊可能折了。 但比起胳膊,更痛的是后背,伤势牵连旧疾,咳嗽开始一声连着一声,腥膻涌上喉咙,没能及时咽下去,两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不止是他的,还有萧履的。 顾不上去看萧履,崔不去只能静静躺着,等眼前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去。 许久之后,他听见萧履道:“你快死了。” 并非嘲讽或诅咒,萧履的语气很平静。 他是从崔不去的气息里听出来的。 崔不去喘息时,急促粗重,像要竭力将气吸入体内,却依旧力有不逮。 他猜崔不去现在的心肺,定如一团火焰在燃烧,烧的不仅是五脏六腑,也在燃烧崔不去所剩无几的命数。 这人,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原本早就应该是个死人,可他非要拖着病体残躯,在生死边缘徘徊了整整三十年,硬生生从老天爷手中借来三十年的命。 可有借必有偿,逆天而行,就必然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萧履知道,崔不去这三十年里,没有一日不是在病痛中度过,哪怕稍好一些的状况,也不可能像真正的普通人那样,安静祥和度过一日。 崔不去这样苦苦坚持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萧履很疑惑。 若对方所作所为仅仅都是为了别人付出,又怎能支撑下去? 他始终想从崔不去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因为这人的境遇,与自己实在太像了。 像到,连两人此时此刻的处境,居然都无比相似。 “我知道。” 好半晌,崔不去才低低应了一声。 若非萧履耳力过人,很可能在这静谧的洞穴内都听不清。 说完这三个字,崔不去又咳嗽了好一阵。 萧履几乎能在脑海里模拟出他咳得佝偻起背的样子,几近咳出心肺。 崔不去的命,就像一盏摇曳不定的烛火,因为即将燃尽,偶尔还会比别的烛火更加明亮,但那都是回光返照的假象。 除非上天眷顾,出现奇迹。 但,又有怎么可能? 崔不去甚至需要运用全身的气力,才能勉强与每一口气呼出之后,胸口的剧痛抗争,维持清醒的意识。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危机中,他忽然想起一个人。 对方出身优渥,从小到大无往不利,有着最耀眼的容貌,与最张扬的性情。 从他身上,崔不去才发现,一个人活在阳光下的真正意义。 每当靠近他多一点,仿佛也就靠近热闹多一点。 即使对方并不温柔慈悲,甚至处处与自己作对。 正因如此,崔不去总需要分散一些心神去应付对方时不时给自己挖下的坑。 虽然很烦,但也热闹很多。 只不过这些话,他永远不会对那个人说的。 不然,那人很可能会得意一辈子,时不时拿起来说。 为了自己的耳根清净,还是算了吧。 未知过了多久,崔不去感觉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 他稍稍撑起手肘,费力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亮。 能见的范围很低,崔不去很快发现地上有密密麻麻的裂缝,乍看像是剧烈震动导致地面裂开,但仔细瞧去,这些裂缝似活过来一般,一重套着一重,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定了定神,忙将视线收回,不敢再多看。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这几眼,就觉头晕目眩,几乎连坐都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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