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怨气被宇文宜欢敏锐地捕捉住,然后一点点滋养,令它日益壮大。 对云海十三楼来说,乐平公主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她是女性,又是隋帝长女,不会引起皇帝的猜疑和警觉。 可她又曾是宇文家的人,甚至为宇文氏生儿育女,一生都与宇文氏有割不断的牵衅。 她可以充当桥梁,亦可以作为掩护。 进可攻,退可守。 不知不觉,乐平公主成为宇文宜欢手中的一枚棋子,由得她与萧履,揉圆搓扁。 等到乐平公主心生不妥,想要回头是岸时,却发现身后路已经被截断。 为时晚矣。 “欢娘,回头吧!” 乐平公主握着她的手泣道:“我是真的害怕,我坚持不下去了,自打母后生病,我每回入宫探望,都胆战心惊,生怕露馅!欢娘,我不想当什么太后了,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在一起不好吗?” “太迟了。”宇文宜欢摇首,“阿娘,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准备妥当,明日就是佛会了,阿兄自会安排好一切,我不需要您做什么,您只要安安分分待在公主府内,等好消息就成。” 乐平公主颤声道:“宇文氏大势已去,不可能重登皇位的!” 宇文宜欢笑了笑:“您多虑了,宇文氏已经被祖父斩草除根,又哪来的儿郎出面?三叔登基之后,我会被晋为公主,嫁给阿兄,而阿兄,则会以驸马的身份临朝参政,以后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保证,您之前享有的荣华富贵,以后不会更少,只会更多。” 一听见她口中的“三叔”,乐平公主就面无血色,手足冰凉,知道此事已经是彻底无法挽回了。 “那……英娘呢?你何时让她回来?她可是你嫡亲的妹妹啊!” “事成之后,英娘自然会回来的。”宇文宜欢柔声道,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乐平公主的心彻底沉到寒潭之下。 “你,要以英娘为质,来威胁我?”乐平公主哑声问。 “阿娘,您又来了。您总是这样,疼爱妹妹,多过于我,难道是因为我自小不在您身边,或者我更能干一些,就理所当然成为您偏心的理由吗?”宇文宜欢嘴角微翘,眼中笑意却变得冰冷。“她是我的妹妹,我又怎会伤害她?但正逢关键时刻,让她远离纷争,有什么不好?” 她耐心耗尽,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不再多言,直接伸手在乐平公主身上点了几下。 公主闭眼软倒在榻上。 宇文宜欢为她盖好被子。 “睡吧,明日睡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宇文宜欢轻声道。 她抬起手,似想为对方再点上两处穴道,以免乐平公主半途醒来,平生波澜。 但乐平公主不谙武功,年纪也已经有一些了,再多两指下去,恐怕对身体有损。 宇文宜欢几番抬手又放下,面露挣扎,似深恨自己的迟疑,最终转身决然而去。 这一夜的雪,未曾停过。 不知有多少人,在各自床上辗转反侧,度过不眠之夜。 而开皇四年的正月十七,终将伴随着东方露白到来。 …… “起床了,快起床了!” “利索些,今日是大日子!” “赶紧更衣洗漱,陛下辰时就要到了!” 僧人丛净起得最早,挨个去拍同伴,大通铺上的僧人们陆续揉着眼睛起身。 外面天还未亮,这比他们平时做早课的时辰还要早一些。 但无人抱怨,因为大家都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再过些时候,皇帝陛下就会驾临这座皇家寺院,在住持灵藏大师主持的佛会中进行祈福。 最里头的年轻僧人睡得跟同伴有些距离,中间还隔了一条棉被,丛净摇摇头,心说这师弟活得真是太讲究,如此怎有向佛之心。 还未等他拍上对方身体,对方已经坐了起来。 丛净一乐:“今日你倒不睡懒觉了?也罢,算你知道轻重,赶紧起来准备吧!” 丛云点点头,默默穿衣,也不说话。 丛净没生气,因为丛云这几天风寒刚好,嗓子却哑了,若不是今日人人不得懈怠,师兄弟们定会要他多休息。 幸而丛云只需要在旁边侍奉法事,不必开口说话,今日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丛云生来一副好相貌,不说话的时候往灵藏大师身边一站,活脱脱侍奉菩萨的玉面童子。 僧人们都穿好衣服陆续离开。 丛云眼瞅着四下没人了,从袖中摸出润肤的香膏,往脸上涂抹均匀。 没法子,天气太干了。
第180章 正月十七。 天光微熹。 虞庆则整冠拂衣,待家人将马牵来,便一跃而上,掉头朝宫门方向。 夫人赵氏亲自送出来。 “郎君一切小心,平安归来。” 虞庆则朝夫人颔首,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年前,朝廷与突厥的战争刚刚停歇,他从前方回来述职,正好遇上元宵佳节的佛会,就被临时叫去当差,伴驾左右。 今日,像虞庆则这样的人还有不少,但也并非很多。 能随皇帝至佛会的,自然都是重臣亲信。 几乎朝廷里平日时常能在议政殿参与决策的重臣都到了。 这一切显示,隋帝极为重视这次祈福。 毕竟昨日刚刚出过那样的事情,不管是为了向上天忏悔,还是安抚民心,佛会都需要向大隋臣民展现泱泱大国的磅礴气象。 众臣齐聚,待吉时一到,便随御驾自朱雀门出发,浩浩荡荡,前往位于靖善坊的大兴善寺。 道路两旁的积雪已经被人连夜清扫,屋顶还积了厚厚一层,不过已经无碍出行。 白冰残渍在阳光下逐渐消融,仿佛预兆坏事即将远去,一切将有新的开始。 内侍何衷抬头瞧一眼天光。 他没敢多看,很快又将视线移下,目视前方,脚踏方步跟着御辇前行,内心却不自觉暗暗吐出一口气。 何衷感觉心情似乎也松缓许多。 自打昨日天狗食日起,他心里就绷着一根弦。 非但是他,整座大兴宫上下,没有人敢大喘气。 开年之后,皇帝的脸几乎没有放晴过的时候。 皇后在宫中养病,连面都极少露了。 上元之夜,秦王府还出了那样的变故。 皇帝心情低落,作为近身内官,何衷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哪怕到了他这个位置,连朝廷重臣也要交好于他,然而在天子面前,何衷依旧是那个如履薄冰,尽忠职守的内官。 佛会已经定下,假若今日大雪,也得照常进行,但现在雪霁初晴,无疑令人生出无限希望。 希望今日顺利,别再下雪,别再弄出什么天狗食日了!何衷在心里暗暗祈祷。 与他一样作如此想的人,比比皆是。 御街今日戒严清空,两旁商铺门户紧闭,御驾一行所到之处,除了马蹄踢踏与脚步声之外,竟无人说话喧嚣。 唯独晴空之上偶有飞鸟路过,清啼动听,响彻云霄。 何衷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被鸟鸣声引动,他忍不住走了一会儿神,目光从随驾众臣上扫过。 前面开道的是武将,后面跟着的是文官。 连虞庆则这样的栋梁之臣也在列,又让人安心了不少。 但何衷又想起了一个人。 凤霄。 他不在队伍里。 因为他刚刚牵涉了秦王府的案子,昨日又从刑部大牢逃出,至今不知去向。 以凤二府主的武功,有他在,定更能让人安心些。 想到凤霄,何衷就忆起昨日皇帝黑如锅底的脸色。 其实他也不大相信秦王府的案子是凤霄做的,凤二府主这是图啥呢?以陛下对他的看重,他若想高官厚禄,只稍一句话便是,何必绕一大圈,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可证据确凿,太子、晋王等人同时指证,此事若不给个交代,天子也下不了台。 何衷身份特殊,常在皇帝身边出没,他口风紧,话不多,帝后深为信赖,所以也知道许多常人甚至朝廷重臣也无法得知的秘密。 譬如,他就知晓左月使曾在帝后面前进言,将这一切与乐平公主联系起来,直指公主与此事有关。 当时何衷在关上殿门前听了一耳朵,当时便吓一大跳,不敢再靠近,恨不得自己方才聋了瞎了,连左月使来过都假作不知。 他很快发现,此次之后,帝后的确对乐平公主有所疏远,赏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 秦王府变故一出,何衷很快就想到公主身上。 但乐平公主当晚并不在秦王府里,她没有赴宴,甚至事发前几日,也都没有去过秦王府。 公主的嫌疑排除了,凤二府主却反倒成了凶案嫌犯。 何衷嘴上不说,私下也曾翻来覆去自个儿琢磨,可惜越琢磨,就发现真相周围迷雾重重,拨扫不开。 若凶手不是乐平公主,也不是凤二府主,那会是谁? 总不成是崔尊使,贼喊捉贼吧? 他忽然想起,崔不去今日并不在队伍之中,也不知去了哪里。 话说回来,怎么年后就处处不顺呢,是不是该换个年号了? 香火气息越来越近,很快打断何衷的走神。 那是寺庙里独有的檀香味,何衷仰起头,巍峨山门出现在面前。 他清清嗓子,悠长喊了一声:“停——” 御驾及时停住。 何衷忙躬身掀开流苏帘子,让皇帝得以从御辇中出来。 这是帝王自己要求的,他要亲自走过山门,无须他人服侍,以示虔诚之心。 众臣下马步行,跟在隋帝之后。 住持灵藏大师亲自迎出来,在皇帝还是随国公时,灵藏大师就已经是天子故交了,满寺僧人难免因帝驾来临而战战兢兢,唯独灵藏大师安之若素,一如平时,更让天子多了几分敬重。 二人交谈几句,灵藏大师带路,将皇帝引向大雄宝殿,众臣则止步于天王殿前等候。 “陛下神思迷乱,心绪不宁,拜佛恐怕难显诚心。” 这话也唯有灵藏大师敢说。 皇帝并未生气,反倒叹口气:“朕知道,就是定不下心,离宫前还特地用了安神定气丸的。” 灵藏大师低低喧了一声佛号:“解铃还需系铃人,佛在心中,拜佛只为心安,若陛下心障不除,拜亦是无用。” 皇帝沉默片刻:“朕心障太多,须在佛前解惑。” 灵藏大师面容慈悲,未再多言,伸手一引,示意天子跟他走。 何衷竖起耳朵听二人对话,并非为了窥伺帝王心迹,而是为了随时能反应过来,跟在皇帝左右,不离方寸。 灵藏与皇帝在前,他与跟随大师的僧人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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