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世廉安排衙差加紧街巷巡查。这些天以来镇上的乞丐渐渐也多了,不乏年岁较小的流民,有时甚至会于白日闹市街头起些事端。 连巡逸边听狄县令加派衙差巡查换岗,边记录名册时段。 很快众人便领命而去,各司其职,二堂内又只剩下他一人抄抄写写。 狄世廉安排完杂事过来瞧见了,忍不住赞叹,“你这字写得比刚来衙门时好看许多。” 连巡逸摇摇头,“不敢当,不过是写得多便规整些罢了。” 狄世廉点头,捻了捻须道,“你在衙门也有些时日了,西庐县虽小,但自这老主簿告病,衙门的公务也多亏了有你相助。” 连巡逸听到这里,不由停下了笔,已隐约猜出他的意图。 “恕本官冒昧,你可愿暂任衙门师爷一职?”狄世廉怕连巡逸推拒,赶紧又道,“此间若有功绩,于仕途也有所助益,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承蒙狄大人关照,连某才不至流落街头。”连巡逸赶紧起身拱手,心念疾转,却没比这更好的打算,只能再度拱手道,“大人若不嫌弃,有用得上连某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狄世廉忙道他过谦了,两人又是一阵寒暄。 忽有衙差来报,称东街上的卖货郎与街角的乞丐起了口角。 待人上了公堂,狄世廉和连巡逸才发现俞河竟然也在堂下。 事情说来也巧,俞河上街买东西没留神挡了驾驴车拉杂货小贩的路,那驴车避让不及,不小心把躺在街角晒太阳的乞丐的手给踩折了。乞丐当即痛呼,他的同伴见状拦着卖货郎便要他赔药钱,那卖货郎自然是将这笔帐算在了挡路的俞河身上,说是俞河与乞丐合伙来敲他竹杠,俞河哪会任由他信口雌黄,当即验看了乞丐伤势,道是毛驴踩踏所致,却也呵斥乞丐见驴车过来为何不避让。 争执不休,几人只好都来衙门评理。 狄世廉听完这来龙去脉,也不忙着评判,倒是问起了连巡逸有何见解。 堂下的俞河听见此话也没忍住往堂上瞥了一眼。 连巡逸恰好停笔,朝狄县令恭敬道,“依在下看,自是先验伤。”说完才想起本该验伤的那位此时正在堂下,“还得请医馆坐堂大夫来一趟。” 狄世廉下令去请人。又问连巡逸,“验明伤势后又待如何?” 连巡逸此前只不过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计,才答应了担任师爷之职,孰料转眼间狄世廉就借公堂之事考验起他来,内心也颇有些忐忑,但也明白这既是考验也是栽培,便承了这份好意,放开胆子说道,“验明伤势,若是新伤,此事多半为意外,卖货郎驾驴车当担主责。若是旧伤,则有敲竹杠之嫌……至于是乞儿所为还是与人同谋,还得看大人的决断。” 狄世廉点点头,捋着胡子,留心公堂之下跪着的几人的神色。 俞河仍旧是往日那样一脸冷漠,那卖货郎倒是有些忐忑,两个乞丐蓬头垢面,受伤的那个捂着手神色痛苦,没有受伤的那个神情关切。 待大夫上堂,验过伤势,言明确是新伤,狄世廉便为此事下了判。 俞河挡路为因,卖货郎躲避不及踏伤乞丐为果,所以卖货郎赔付的诊治银钱,俞河护送这俩乞丐前去医馆医治。 下了堂,连巡逸见俞河脸色不太好,有心上前劝慰两句,但见他还得去医馆,只好作罢。 狄世廉在旁捻须道,“以骨伤新旧判定是否有诈还是过于武断了,世间有些道理即便是上了公堂也难说清,所以早作了安排,但愿是我多虑,你且跟去瞧瞧。” 俞河、医馆大夫与乞丐尚未走到医馆,才刚刚拐过街头,那捂着手的乞丐便停了下来,不知对俞河说了什么,医馆大夫神色微妙,意欲离去,俞河却一把拉住了大夫,将钱袋放入他手中。那两个乞丐转而去纠缠那医馆大夫,大夫只好把钱袋又还给俞河,慌忙离开了。 连巡逸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忽见俞河朝这边瞪了一眼,似乎是示意他过去。见此,连巡逸也不好再躲藏,便快步上前看发生了何事。 那两个乞丐见是刚才公堂之上的人,也是慌了神,撒开腿就要跑,被俞河眼疾手快揪住。 至此,连巡逸才算是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早几日前有衙差巡查来报,先前随流民进城的个别乞丐近日有些不安分,有寻衅滋事的兆头。昨日在西街有个老乞丐被一卖伞的小贩冲撞了,等衙差巡查到那里,小贩早已赔了钱不了了之。乞钱的乞丐也是,故意靠近街道商贩的摊档,专挑在隐蔽拐角处,衙差巡查路过呵斥数次未果,来报狄县令,才作此番安排。 俞河本想喊来连巡逸一起将两个乞丐带回衙门听候发落,那俩乞丐却好似看准了连巡逸比俞河好对付,一左一右抱紧了他的腿赖在地上苦苦哀求。 街上行人纷纷侧目,连巡逸只感觉拉扯间自己的裤子都要被扯下,俞河则黑着脸去揪那两人的衣领…… 最终,几人去了街边隐秘的小巷子,连巡逸好言规劝,俩乞丐才起誓再不做此事。俞河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瞥见连巡逸伸手似要去够腰间钱袋时才出手阻止,转而对那个受伤的乞丐道,“我给你接骨,不必去医馆。”说完伸手去掰扯那乞丐的手,那两人本就有些畏惧俞河,但俞河动作快,两人未来得及躲闪就听咔嚓一声,那乞丐一声惊叫,俞河就撒开了手,“三个月内再折就彻底废了,拿木枝绑好了养着。” 两人吓了一跳,俱是不敢多言,又听俞河冷冷道,“讨钱还得有手可接,自己掂量清楚。” 连巡逸见俞河径自离开,也不敢再多留,只得匆忙赶上。
第十二章 天色不早,两人在街边面摊草草吃了晚饭。 连巡逸一直留心俞河的脸色,见吃得差不多了,便赶忙替他续上了杯茶水。 俞河睨他一眼,也没吱声,脸上写着“有话快说,洗耳恭听”之意。 “……今日狄县令命我暂任衙门师爷。” 俞河闻言冷哼一声,想是公堂上的时候已猜到几分,转而冲面摊伙计喊,“再来两个烧饼。” 连巡逸知道俞河与衙内众人向来不和,也怕俞河误以为他与衙门攀上了关系心中不悦,正待解释,却见俞河把端上来的烧饼分了个给他,“有个正经的差事也好,省得天天给衙门白做苦力。” 连巡逸听得这话,估摸着俞河并未介怀,心里忐忑也散去不少,转而好奇为何方才他想施舍乞丐的时候俞河要拦着,便问了俞河。 “为了讹钱断的手,你给了钱,还指望那乞丐的手会接回去?”俞河喝了口茶,忽而想起连巡逸曾自言沿街讨过生活,忍不住偷偷留意了他的双手,瞧着倒是没有什么旧疾的样子。想来也是,连巡逸毕竟也是个读书人,即便是落魄了,也断然不会如那两个乞丐一样做这种事。 两人正吃着烧饼,俞河不经意一抬头,却正巧看见了什么,脸色微变,低头喝起面前早已所剩无几的那杯茶水。 坐在对面的连巡逸自是见到俞河低头喝茶似在躲避什么,不由好奇回过头去。 并无异样,待一粉衣年轻女子从旁路过后,俞河随即放下了茶杯。 “怎么了?”连巡逸忙问。 俞河迟疑片刻,回头朝方才粉衣女子的去向看了看,还是道,“听说坐婆岑的女儿,今早和棺材铺掌柜儿子定亲了。” “是吗,那倒是件喜事。”连巡逸顺嘴说完,瞥见俞河神色竟有些落寞。原先以为他在坐婆岑那不受待见,想是对她的女儿并无其他想法,如今看来,俞河似乎是有些在意的,莫非竟是单相思? 想着想着不由问出了声。 俞河瞥了他一眼,“谈不上单相思。老俞头还在时,总盼着我早些娶亲、生娃,继承手艺。” “可遍寻这小小西庐县,又有哪个愿意嫁仵作?”说话间俞河往嘴里递了茶杯,却发现已经空了,便又放下,“好不容易说上坐婆岑这门亲事,可直到老俞头过世,这事终究还是没成,我这心里便总有道坎,觉着欠着他的事没办。” “缘分天定,勉强不得。再者终身大事本就该慎重,又怎会因为没说成便亏欠了谁?”连巡逸适时给他添了些水,“再说你年纪尚轻,等些时日又何妨。” “……年纪尚轻?”俞河闻言竟然笑了声,摇头道,“连……师爷,亏你还是读书人,怎么就想不明白,我若年纪尚轻便已说不上亲事,难不成年长了反倒说得上了?”说罢拿起茶杯慢慢啜饮,“你是识字的,又有功名在身,日后想必前程似锦。棺材铺掌柜的儿子虽说目不识丁,可家里有铺子有田产,吃穿不愁。” “我与你们不同,既无功名,又无家产,继承的并非什么好营生,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头。“俞河低头慢慢吃完最后一口饼,“这桩婚事不成,等年岁渐长便成老鳏夫了。” 深夜,连巡逸躺在大通铺上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在衙门侧院里绕了几圈。 侧院是衙差住处,一墙之隔是民宅,连巡逸记得是住着对小夫妻,最近他们新添了孩子,夜里总有婴儿啼哭声传来。 连巡逸在石凳上坐下,听着那边时不时哄孩子的声响,还有低声絮语,心里隐约透出丝羡慕。 就如许多寒门学子一样,年少时的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金榜挂名,春风得意,身边有佳人常伴…… ——如若当初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一切,他是否从一开始便不该读这书,妄想考什么功名…… 可叹世事无常命途多舛,今日面摊上俞河最后那几句话,他虽欲出言相辩,但忆及自己不甚明朗的前路,一时竟也哑口无言。 夜里院落的石凳有些冷,连巡逸虽仍未有睡意,也回屋继续歇息了。 正要躺下,忽听一阵惊天动地的锣声自远处传来,睡在自己身边的其他衙差纷纷爬了起来,相询发生了何事。待众人匆匆赶到街上才听更夫来报——西街那边走水了。 衙差一行急忙带上锅碗瓢盆前去,还未走到西街,远远就见漆黑的夜色里火光冲天,周围已有不少救火的人。 众人齐心合力,奈何火势渐大,直到天蒙蒙亮才将火扑灭。众人才依稀分辨出,这是西街的友安居客栈。 狄世廉昨夜也来了,直到天亮,才指示衙差去废墟里看看是否有人伤亡。
第十三章 友安居客栈烧得焦黑的残垣里清理出五具焦黑难辨的尸首。 俞河也到了衙门,这次他倒是带上了验尸等用具,五具尸体被抬到了友安居客栈邻街空旷处。 虽然于旁人眼中,这些尸体俱已烧得焦黑骇人,但于仵作眼中,却仍有蛛丝马迹可寻,若是仔细查验,尚能推演友安居客栈昨夜究竟经历了何事。 俞河先排了查验的顺序,从眼见烧毁得最轻的那具开始查证。正待动手,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匆匆蹲在旁边,俞河再仔细看才发现竟是连巡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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