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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又踱回桌前，“先开副止血消肿的方子，若还走得动，去别家医馆拔出竹刺也可。”刚提起笔，老大夫又皱眉瞧了眼俞河，许久，当俞河都有些莫名之时，才道，“老俞头的行当现在是你小子在做么？”不等俞河答话，老大夫又自顾自道，“既然如此，你也是懂些医理的，拔些毛刺总不是难事吧？” 此话一出，俞河与连巡逸齐齐愣住，老大夫转头看着连巡逸道，“离咱九方堂最近的医馆尚有些路要走，依我看，小兄弟你也怕是撑不住了，不如就由他代劳，如何？” 连巡逸撑到此时早已满头虚汗脸色煞白，方才一路折腾到医馆，背后的冷汗此时有些已经渗进了伤处，原本已无知觉的臀腚又开始阵阵抽痛起来，闻言也顾不得再思虑，只得对着俞河拱手道，“……如此，拜托俞兄了，可……否就在屋内？青天白日，在屋外……实在是……” 老大夫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哪管得这些，再拖下去你小命可不保。”说罢就示意俞河把人搬到医馆外。 连巡逸惊慌不已，连忙去拦俞河，“俞兄……” 俞河眉头紧皱，老大夫面露不悦，“迂腐！这伤处里头要是漏一根刺没弄干净，再要取出可就难了！伤处若再溃烂，你这两条腿，或许便保不住了。” 连巡逸闻言甚是惊恐，又痛又急，一口气没缓上，昏厥过去。 俞河吓了一跳，待察觉连巡逸只是昏了过去，才松了口气。犹豫半晌，把连巡逸揪着的自己的衣角慢慢抽出来，似已有决定，对老大夫道，“劳驾开点清创的药，我、我带他回去再拔竹刺……多谢了。” 老大夫闻言，视线在两人间溜了一圈，点点头道，“也成。” 开了几副药方，老大夫竟破天荒大方了一把，将医馆的独轮车借给了他，又细细叮嘱了几句。 于是俞河又照着老大夫的话，在街上买了两盏油灯并针线细剪竹镊布巾，与昏过去的连巡逸一齐运回了义庄。
第三十三章 急赶慢赶回了义庄，天色尚早，未过午。 出了城后路途颠簸，连巡逸趴在独轮车板上惊醒了过来，得知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臀，心中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可当二人到了义庄，眼见俞河锁好大门，把条凳搬到了院里，连巡逸忽然间又倍感难堪。 果不其然，俞河备好一干物具，让他除去亵裤，趴在条凳上，要给他挑竹刺。 “这里并无外人。”俞河见连巡逸有些抗拒，只能再好声劝慰，“你我之间既是过命的交情，又何需在意这些。”边说着手上却也不含糊，将连巡逸摆到了条凳上。 连巡逸岂愿如此难堪，自是挣扎不休，可随着俞河轻斥他别动的声音，腰间原本就松垮的亵裤被拿开。连巡逸煞白的脸色骤然染上了艳红，只感觉脸色和头皮都沸腾了般，便像被摆上案板的鱼一样，歇了抵抗。 俞河见连巡逸配合，也松了口气，从一边的簸箕里拿了沾湿的布巾，先小心翼翼将不间断渗出的血污又擦干净，洒上药粉，再开始认真地拿竹镊拔刺。 眼前的情形，看起来皮开肉绽青紫交加，甚是可怖。 但俞河知道这并未伤及筋骨。 当仵作数载，人身上什么伤他未见过？可唯独这次，伤在别人的身上，却犹如痛在己身。当听到条凳那头连巡逸忍痛的喘息，他拿竹镊的手都不稳了，只能越加轻手轻脚，不错漏任何一处。 明晃晃的日头，万里无云，分明是个好天气。 鲜少人至的竹林义庄，再没有其他人知道旁边的小院落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连巡逸攀着凳子，把头紧紧地往下埋。也不知怎地，明明是痛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臀背，竟能清楚地感觉到越凑越近的人的呼吸。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知，连巡逸一边忍着伤处的疼痛，一边要克制自己的本能不胡乱动弹，没多久便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待连巡逸再醒来，却是趴伏在俞河的怀中。 原来俞河是担心连巡逸趴着喘不过气，又兼之担心连巡逸乱动弹翻了身，只得将人小心圈倒在胸前，二人就着这相拥的姿势躺了一夜。 连巡逸刚动了一下，俞河便醒了过来，小心扶着他趴卧到一边，又从床头端了碗水递给他。 听着连巡逸间或的抽气声，俞河知道他这是疼得厉害，忍不住问，“要再上些药么？” 连巡逸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俞河便觉不对，连巡逸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俞河赶忙点起了油灯。只见连巡逸脸色发白，可双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俞河心道不好，这怕是得了热病了！ 幸好白天那老大夫开的药里便有几包是消肿镇热的药，俞河赶忙去柴房煎药，又打了冰凉的井水来给连巡逸擦身降温…… 恍惚间，俞河感觉这情形似曾相识。 似乎最初他救连巡逸时，也是如此忙乱的一夜。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再做同样的事，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连巡逸虽说发着热病，脑子却是清醒的，许是太疼了，以至于再无睡意。 待喝了药，见俞河趴在床边，小心翼翼晾着刚熬好的涂敷药膏，忍不住问，“俞兄，你何故帮我至此？” 俞河听了似有些困惑，“是……是有何不妥吗？” “……连某是假冒秀才的骗子，又是欠债的逃奴，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费心……” “莫说傻话！”俞河最是听不得他这般自贬，“你我自相遇以来，屡遭大难，却又总能患难与共，我心中早已将你当做自家兄弟对待，兄弟有难自然要帮，谈何费心？你若不嫌弃，咱们有福也该同享的！可惜我福浅命薄，只有义庄这片荒凉地，你若是不嫌弃，何不就此住在义庄，与我结为异姓兄弟，再不必理会那些市井流言？” “我……” “你伤得这般重，也去不了别处。我这里山清水秀又僻静，鲜少人来，最适合养伤，你瞧，床褥都是现成的。” 连巡逸闻言有些怔愣，只觉鼻子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自小先丧父后丧母，在被欺诲中明白人心险恶，却从未曾体会过被兄弟照拂是何感受。 有道是患难见真情，俞河待他这般真心，叫他不敢应下，只怕今后辜负了此人。 却也好得让他不得不应下，以免此刻便负了真心。 于是明灭的灯火中，俞河终于盼来连巡逸应了那声，好。
第三十四章 自挨了板子那日后已过去半月有余。 连巡逸的伤势眼瞧着已渐渐好转，背后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 这些天都是俞河帮忙上药的，初时连巡逸再别扭也无法拒绝，毕竟有些伤处在后背，自己是摸不着的。 可现在，他已无甚大碍，再如此麻烦俞河每日上药便不太合适，连巡逸想拒绝，却又觉得这样说了未免扭捏。 这些日子，他已与俞河兄弟相称，俞河道，待他伤好了，二人便同去老俞的坟前结拜为兄弟，今后这义庄便是兄弟二人同守着。 这日，照旧是俞河替他上药。 俞河照旧拌着刚煎好的药膏，晾着凉。 连巡逸这些天倒是养成了个习惯，横竖趴着无事，干脆读起那本禁书。 而每到此时，恰好可以读与俞河听。 今日读到的这件案子，是有对契兄弟互相残杀之案。 起初，连巡逸读着此案还未察觉有何不妥，直至读了过半，里面竟有描写这对契兄弟在房内翻云覆雨被其中一人妾室撞破。 连巡逸瞬间便住了口，虽然一人躺在床上，另一人背对着坐在桌边，一人读，一人听，却不约而同都屏住了呼吸。 俞河听不见连巡逸出声，下意识便问，“怎的不读了？后来呢？” 连巡逸结结巴巴道，“后来……那个契兄就……将那契弟杀了……自己也自尽了……” 因着背对床榻，俞河瞧不见连巡逸表情，只听屋中异常安静，连巡逸也未再读奇案，便只得故作自然调侃道，“若有一人能相伴终老，便是同为男子，也叫人羡慕……只是这书中之人着实贪得无厌，既已有契兄，便如娶男妻，又何故要再纳女妾，以至惹来杀身之祸。那契兄想必是心中妒恨至极，才会做下这等恶事……我若是那契弟，定选择与契兄白头偕老。” “……契兄如男妻？” 俞河没料到连巡逸竟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便只好解释，“我听闻南蛮之地，某些村镇男丁兴旺，捕鱼为生，时常乘船出海数年不归乡，因此有男子与男子之间契兄弟，结契过日子，实则与夫妻无异，便有男妻之说……在别处便称之为结义兄弟了。” “啊……”连巡逸结巴更甚，“那……你那日说要与我结为兄弟……莫非？” 俞河万没想到连巡逸竟想到了这处去，闻言也是耳根一热，连忙回头要说你我自是寻常的结义兄弟，岂料这刚回头，却见连巡逸也涨红着脸看过来，到嘴边的话，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半晌，俞河只听自己竟如鬼迷心窍般道，“你若不愿，当寻常兄弟便好……” 话刚说完，俞河便赶忙搅起了手中的药碗，借此岔开话道，“先给你上药，这都快凉透了。” 满室的药香，伴着二人沉默不语。 俞河心不在焉上着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能这般轻率。 他对连巡逸的确有非比寻常的关照，原想只要跟连巡逸结拜了兄弟，二人今后有个照应，这辈子便也没有什么缺憾了。 可方才，被连巡逸抬眼那么瞧着，脑子不知怎的便响起前头自己才说的话——“我若是那契弟，定选择与契兄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之人近在眼前，就是不知，他是否愿意当自己的契兄呢？ 倘若不愿，他又该想离开义庄了罢？ 连巡逸察觉到给自己涂药的俞河走神得厉害，药都快擦到肩胛骨了。 心知他定然是在等自己答复，不由得也有些焦灼和羞赧。 原先总觉俞河对自己好得有些过了头，此时才后知后觉，许是他早早便藏了这般心思，却不好直言相告。 若非今日无意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又要何时才能明白俞河的心意呢？ 倘若时间再宽裕些，让彼此想得更清楚些便好了。 连巡逸心中轻叹，情关难过，便应了他罢。 “……若俞兄不嫌弃，我愿与俞兄结为契兄弟。” 背后抹药的手顿时便停了动作。 连巡逸心中忐忑，暗想自己也是糊涂，竟然这般唐突。 自遭逢不幸，对于鱼水之欢、云雨之事早已失了兴趣，便未曾打算与谁共度余生。可这俞河许是从未有过此间经验，才一时冲动要与他结契，若今后想清楚了，再要找女子纳妾，又该如何？老死不相往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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