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虚地张开眼睛,看见了千夏,她似乎精心打扮过了,脸上的妆容看不出任何瑕疵,日本女人总是擅长化妆,我坐起身望向她:“你好。” “你…你还认得我?”千夏问。 “……”距我们上一次见面,不到半年吧。 “记得,魏三夫人。”我点头。 千夏脸红得厉害,支吾半晌,终于迟疑地开口:“你最近,怎样,还精神吗?” “还行。”我躺回去,斜挑眼尾觑视她,好笑地说:“也许活不了多久了。” 千夏愣住了,呆呆地望着我:“什么意思?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三爷会伤心的。” “我与魏寄远无亲无故,他犯不着伤心。”我淡淡地说:“你来找我,有事?” “三爷那样在乎你,你不能这样说。”千夏有些急:“颜老板,你为他考虑过吗?前段时间三爷一直很担心,睡不着觉,坐在阳台上抽烟,一抽就是整夜。我问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他说你抗拒他。” “……你说的哪段时间?” “上上个月,他特别担心您。” 哦,那时我在东南亚,后来被送去京城一处。 “你希望我怎么做,才算为他考虑?”我懒洋洋地问。 千夏红着脸,吞吞吐吐,夏森的目光在她和我之间逡巡,小声提醒千夏:“颜哥脾气很好,阿姨你大胆说。” 千夏:“……” 夏森,坏崽。 “至少…你找到人陪伴你,不要这么孤僻。”千夏结巴起来:“你、这样,三爷总是、放不下的。” 说来说去,旧调重弹。 我有些烦厌,抱着热水袋说:“上上个月,我确实找魏寄远帮过忙,无意打扰你们,因为我找不到可信任的朋友,抱歉。” 千夏面红耳赤,捏着手里的袋子,求助般的目光望向夏森。夏森茫然:“阿姨,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千夏将现金递给他:“找零。” “千夏,”我闭上眼睛,接着打盹,“放心吧,就算为了孩子,魏寄远也不会离开你,他的个性我明白,责任心很重,看重家庭。你在他心中分量不轻,别太轻视自己,也别太高看我。” 千夏忽然落出泪水:“对不起,颜溯,要是没有我,你和三爷不至于……” 夏森递了纸巾给她,千夏哽咽:“谢谢。” 这么一打搅,我睡意全无,干脆起身,绕出柜台:“过来坐。” 千夏亦步亦趋地跟上我,我们到休息区的玻璃圆几前坐下,夏森端来茶水和甜点。 “这么些年,三爷始终不能释怀。”藤原开始向我倒苦水:“我们一直分房睡…连孩子们都奇怪,雨洁说我和她爸爸的关系,更像普通朋友…” “三爷他…”我轻轻摇头:“他其实…更喜欢同性…我以为你和他结婚的时候,清楚这一点。” “他是同性恋,”千夏重重点头,“我知道。” “你喜欢他吗?”我好奇。 千夏微怔,垂头,两只手在身前不安地交握:“嗯。”她轻声答:“是,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他。” 我有些出神,视线投向橱窗外,轻轻地扯了下嘴角:“既然你心里清楚,天大的委屈也只有自己吞下。这是你的选择。” “当初,你为什么和三爷分开?”她忽然问。 我好像看到了严衍,他站在大奔后,戴着一副墨镜,朝这边打量。 是严衍吗?我定睛细看,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也许是眼花。 千夏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好奇地问:“看见认识的人了吗?” “不,没有。”我回过神来:“我和魏寄远分开,挺正常,他怎么告诉你的?” “他不说。”千夏叹气:“我也不敢多问。” “我一直很害怕…”千夏直直地盯住我:“害怕见到您,我曾经怨恨过,为什么您要留在宁北,既然决定放手,为什么不干脆走远些。” 我有点无辜:“因为爷爷曾经家在这里,他回不来了,我替他回来。” 千夏摇头:“我总觉得,您好像藏了许多秘密,三爷看不透您。” “有些事情,看得太通透,反而不好。” 千夏点头:“您说得对。”她轻轻地笑了:“我以为您是很难相处的人,没想到您看得很开,是我一直惦记着,怕三爷他…哎。” “因为得来的手段不光彩,才一直心惊胆战害怕失去。”我望向她的眼睛:“对吗?” 千夏笑容淡下去,低头:“对不起。” “没关系。”我轻描淡写地说:“当时就算没有你,我和魏寄远也没可能。” 那样只会被格兰特毁得更彻底。 魏寄远以为我无情,却不知道,当时离开他,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所有的过去,沉淀在岁月深处,我不想将它们翻出来,那些斑驳血痕,终将随岁月流逝而减淡,弥散殆尽。 “颜溯,我能这样叫你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随你。” 千夏站起身,弯腰鞠躬,是日本人的礼节,她郑重道:“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始终放不下。但今天见到您,我想您是一位正直的人,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因为我和三爷之间的事来打扰您,非常抱歉。” “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和他分开,你去问他就好。”我笑了笑:“他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就算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夫妻情也该有了。魏寄远其实不太喜欢说话,但如果你问他,他一定会回答。” “您…”她略带尴尬:“恕我直言,为什么您这样了解他?难道因为您对三爷还有……” 我转了下眼珠,沈佳和张科在橱窗外招手。 “颜老板!”沈佳大声喊:“老大问你今晚什么时候回家!” 千夏瞪大眼睛,望向沈佳,又回头看我。 我看着沈佳,招了招手,轻声道:“我不仅了解他,也了解你。我几乎了解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要我们接触超过三分钟。” 千夏退了半步,有些仓皇:“您看人很准。” “对。” 我起身迎向市局两位来客,千夏依旧僵愣原地,没有动弹。 “回去吧。”我说:“不过我想提醒你,你有一句话没说对。” “什么?”千夏追上我。 我压低嗓音:“魏寄远,准确地说,不是同性恋,他是双。” 千夏惊讶,我摆手:“欢迎下次光临。” 千夏出了面包店,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恍惚,她忽然回转身,再次朝我鞠躬:“非常感谢。” “再见。” 她走了。 沈佳小声嘀咕:“颜老板,这人谁啊?” “魏三爷的夫人。”我让夏森取了甜点招待他俩。 沈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人民警察不拿群众一分一线。” “……这话,严衍教的吗?” 张科也没接,苦巴巴地说:“老大警告我俩,不准白吃白喝。” “哦……”我回头,取了广告单塞他俩手上:“那办张会员卡吧,预存五百送五十。” 两个人开始办会员卡。 很好,下午一千进账。 夏森默默竖起大拇指。 “是这样的,老大让我们来看你。”张科说。 沈佳捣了他一肘子:“不是让你别说出来嘛。” 张科尴尬一笑:“说就说了呗,有啥关系,对吧颜老板?” 我笑而不语。 “老大还让偷偷拍照。”沈佳叹气,摸出手机:“颜老板来配合一下。” “……”我哭笑不得,按下她的摄像头:“别拍了,他想看让他自己来。” 张科附和:“颜老板说的对,让咱俩来,多尴尬呀。” 沈佳和张科来待了一会儿,又走了,天色已晚,我叫出夏森,该打烊了。 严衍很有骨气,一整天都没出现,当然晚上也没有。 我抱着泡面路过客厅,眼角余光瞥见电线杆后的人影,严衍坐在车里,抽烟。 他发现我在看他,像被火燎着了尾巴,立刻将车窗摇上去,自欺欺人地躲起来。 我撇了下嘴角,拉上窗帘,回到餐桌前吃泡面。 第二天,严衍仍旧未出现。 反倒是魏寄远,带着千夏过来了。 他们要去接小女儿放学。 千夏让魏寄远留下来为雨洁买甜点什么的,她似乎躲着我,低头疾步走掉了。 就像招待顾客,我将魏寄远迎进店子里。 过往有多少纠葛至深,终化为轻烟飘散。 “我一直爱你,颜溯,”魏寄远低声道,“只是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我知道。您的小女儿都这么大了。” “颜溯,你相信有来生吗?”魏寄远忽然问我,我将空掉的牛奶包扔进垃圾篓,摇头。 “我相信人有来生,”魏寄远笃定,“来生,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好。”我随口答,那是严衍,他在对面花店买花。 千夏带着魏雨洁过来了,魏寄远立刻下台阶,搂着千夏,牵上魏雨洁。 魏雨洁朝我挥手:“哥哥,下次见。” “好,下次见。”我笑着同他们道别。 夏森背上挎包出来:“颜老板,我走啦!” 谢锦珣倚在车门边等他,夏森冲他奔过去,被谢锦珣一把搂进怀里。谢锦珣望向我,我点头示意,他将夏森送上副座,再返回主驾,驾车离开。 夕阳西下。 我伸手关店门,一只大手蓦地伸出来,按住了玻璃门。 严衍捏着剔了刺的玫瑰花,塞进我手里:“颜老板,请你吃饭,去不去?” 我笑:“好啊,走。” 我们在摩肩接踵的美食街上压马路,严衍两手都拿着盒子,左边盒里装羊肉串,右边盒里装关东煮。 “看电影吗?”严衍问,我挑了一部岛国动漫。 然而吃的不让带进影厅,于是我们在外边解决食物。 最后光荣地迟到了三分钟。 严衍忧心:“你最近食欲不太好。” “对啊,”我点头,“每顿吃泡面。” 严衍陷入了反思:“对不起,大宝贝儿,我不该和你冷战。”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进了影厅。 电影结束,晚上十点,街上人还是很多。 严衍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抱着爆米花:“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说,不言。”严衍驻足:“我试过不问你,克制自己。” “我以为,有些事,我不说,你能明白。”我低下眼睛。 其实千夏来找我,恍然间也让我明白了一些,比如就算枕边人,也不一定能明白你的意思。越是在乎,越容易判断错误。 所谓当局者迷,如果不挑开说清楚,严衍也许要一直钻牛角尖,像千夏那样。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2 首页 上一页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