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很快烧完,沈悠有些疲倦,已经靠着树干睡着了。 卓羽燃给他盖上自己的外套后,坐在他旁边默默看着。 紧绷的神经在稍稍松懈后,困倦也随之而来。 他打了个哈欠,却不敢睡,强撑着和周公做着拉锯战,脑袋一点一点的。 博皊慈爱地劝他:“睡一会吧,你也累了。别的不用操心,我在这儿呢。” 卓羽燃很羞愧,哪敢真的自己不管不顾睡大觉,让长辈给自己守夜,连忙拒绝。 然而下一刻博皊摸了摸他脑袋,不知怎么回事,仅剩的一点清明被瞌睡虫占据了上风,他晕乎乎的,身体一软靠在沈悠肩膀上陷入了沉睡。 睡梦酣甜里,他又突然惊醒,脑袋还是昏沉的厉害,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 他下意识去看沈悠,对方似乎做了噩梦,闭着眼睛,眼珠子一直在转动,身体因为恐惧不安而战栗。 沈悠的梦里有什么?竟然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卓羽燃不忍心,轻轻推了推他,男人身体颤了颤,很快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他迷茫地睁开眼,目光涣散,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正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人。 他不自然地撇过头,不敢和对方的视线有任何交集。 卓羽燃也不恼,只当他起床气太大,见他没事了就转头去找博皊。 老先生正在打囤,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回头对沈悠说:“再睡会儿吧。” 沈悠的视线落在头顶的某朵桃花上,始终不出声。 卓羽燃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以前的沈悠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自从他受伤后,肉眼可见地悲观了很多,总是不搭理自己,还泾渭分明地在他俩之间划出楚河汉界,给人他在不断随风远去的错觉。 自己不是真的没有脾气,他很想和沈悠好好谈一谈。 可是现在不管是人还是事都不是时候,现下的处境,连人生安全都没法保证,过多在小情小爱上纠结,是很不理智的。 卓羽燃压下心里的不快,好脾气地轻拍对方胸口,像哄小宝宝睡觉一样柔声说:“睡吧,睡吧……” 他哼起了歌,曲调悠长哀伤,没有唱出歌词,只随心所欲地哼唱,忽快忽慢。 他记得沈悠的手机铃声就是这首歌,是部经典老电影的插曲,很有年代感。 桃树四周静谧无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时间是飞速流逝的也是相对静止的。 落英仍旧缤纷,心绪仍旧不平,多希望所有烦恼在睡醒后能烟消云散,不再扰人清梦。 树下的人在歌声里不知不觉睡去。 *** 卓羽燃睁开眼,熟悉的房子,熟悉的迷蒙阑珊,他再次进入了沈悠的梦里。 自己没有正经唱歌,只是当摇篮曲一样哼个调子,竟然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还是有种自己在肆意窥探他人隐私的羞愧。 这次的梦支离破碎,前期有多美好,结局就有多残酷。 卓羽燃在熟悉的庄园里,看着沈悠从一两岁的小豆丁慢慢长大到八九岁的小萝卜头。 他的笑容飞扬,孩子的烂漫天真就像一只彩色的风筝在梦境里招摇显眼。 这只风筝越飞越高,本该独属于它的碧蓝天空却在下一秒波云诡谲,狂风和雷鸣切断了引线,它在昏暗的天地间飘零翻转。 十岁的沈悠看到了一樽以神话里的凶兽梼杌为原型铸造的酒器。 《神异经》有载: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两尺,人面虎足,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扰乱荒中,名梼杌。 这只金属酒器是沈家父母新得的藏品,虽然表面朽烂不堪,被铜绿层层包裹,仍因它不凡的价值被锁在玻璃柜里,摆在收藏室最显眼的地方。 沈悠三头身的小身板根本够不到,越是这样越让他想亲自摸一摸。 这个怪兽模样的“玩具”突然动了动,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他觉得新奇好玩,正满屋子寻找能垫脚的东西,丝毫没有感到危险的逼近。 卓羽燃十分不安,这是年少的沈悠身上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他并不认为一桩幼年捣蛋的小事会深植在记忆中,十多年后仍旧历历在目。 况且梼杌是神话传说里难以驯服的上古凶兽,在第一眼看到这樽酒器狰狞的外表时,就感到了恐惧。 “呀——”沈悠还没碰到玻璃柜就从上面摔了下来,幸亏地上铺着厚地毯倒没有很痛。 卓羽燃看到这里,一颗无处安放的老父亲之心再次泛滥成灾,他下意识想去扶,但在梦里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连靠近沈悠都做不到,虽然此时他们在同一个梦里,却像是不同的次元,注定无法碰触到彼此。 这里比之现实一样的残酷。 还来不及感慨,他就看到玻璃柜突然无缘无故地裂开了。 也许是因为在梦里的缘故,它碎裂的无声无息,像是被里面某种力量炸破,玻璃渣被气流冲击的到处都是,有一部分还落在了沈悠身上。 索性暂时没有对他造成太严重的伤害。 收藏室里安装了最先进的防盗设备,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引起监控室的注意。 玻璃柜破碎后,金属酒器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一丝阴冷的气息从中溢出,妖异鬼氛将两三百平的房间转化为酆都鬼蜮般的存在。 沈悠冷得直发抖,他现在才知道害怕,想跑出去找人,却被鬼雾缠住了手脚,全身动弹不得。 梼杌兽口大张,四蹄奔腾,眨眼从高台落入了他的怀里。
第49章 酒器上带了幽冥的冷意,像块坚冰一样,连沈悠的眉毛鬓角都被霜色覆盖。 他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缓缓深出小手,尖锐的金属刺破食指,一滴滚烫的血液落在梼杌张开的兽口中。 无数黑气从冰冷的兽身里疯狂逸散,一股毁天灭地的阴森力量撕开金属躯壳,从裂缝里挤出了一道黑色的老鬼身形。 卓羽燃作为一个旁观者已经目瞪口呆。 就像目睹了一出阿拉丁神灯的剧情,眼睁睁地看着梼杌中真的跑出了一只怪物。 老鬼没有实体,它被困在酒器里几十个世纪,现在一朝获得自由,立刻显露出狰狞的面目来。 它是一团黑暗的烟雾,将十岁的沈悠困在里面,雾气幻化为爪牙,钳制住他的脖颈。 老鬼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让掌中之物一命呜呼,“我的半身,你在人世很快活啊。三千年前,你将我从神魂里割裂困在其中,这囹圄之刑也该换你来尝尝滋味了。” 黑气钻入孩童眉心,下一刻,沈悠的神态变得刻板呆滞。 半透明的魂体在他头顶显形,慢悠悠地朝半空飞升,妄图脱离肉体。 就在这时,沈悠胸口爆发出一道刺目金光,好像滚烫的烙铁,将鬼雾驱散了大半。 灵魂又重新回到了他体内。 沈悠连滚带爬,还来不及跑出收藏室就被鬼雾缠绕上后心窝。 寒光一闪,他发出凄厉惨叫,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崩成一道弓弦,血污泼洒在长绒地毯以及旁边的灯饰上。 滴答——滴答—— 老鬼掏出一颗炽热的心脏,上头的脉络还在喷张收缩。 卓羽燃如坠冰窖,眼里除了那片刺目的血色再也容不下其他。 梦里的轻雾很快将所有红白黑一一掩盖,周遭空间破碎重组,但沈悠的喘息和呻,吟仍旧不断从裂缝里穿进他耳膜。 如同跗骨之俎,在他每一道血管里穿梭来去,直到血液都凝结成块。 之后的梦境急转变幻,没有了沈悠,主角另有其人。 都是些破碎的记忆片段。 忽而是一个穿着古装的男人做法驱鬼的场景,忽而是廊腰缦回的巍峨宫殿,忽而是广袤荒芜的塞外和跋涉前行的车队…… 最后定格在男人悲悯苍白的容颜上,他并指成剑,从自己眉心提炼出一团黑雾。 黑雾在他掌中不停挣扎,却很快与魂体彻底分裂,被他投入酒器中。 从此三千年光阴匆匆,男人也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卓羽燃头痛欲裂地醒来,桃花落在了他鼻尖上,痒痒的,他打了个喷嚏,花瓣又轻飘飘地飞起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沈悠睡得很沉,两人的肩膀紧挨在一块,贴得很近。 卓羽燃想到刚才的梦,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他想要摸一摸他心口,确定一件事。 没想到被当场抓获。 男人抓住他的手,睁眼问他:“做什么?” 卓羽燃闹了个大红脸,活像一个偷看姑娘洗澡还被人赃俱获的流氓,他支支吾吾,“衣服掉了,给你盖上。” 说完把落到他胸口的外套拉到脖子位置,将周围一圈遮得严丝合缝。 沈悠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气氛更加尴尬了。 卓羽燃没话找话:“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男人叹了口气,把外套还给他,说:“小卓,你不必这样。” “什……什么……”卓羽燃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悠把衣服披在他身上拉上拉链,拍了拍他肩膀,“我不喜欢男人。” 卓羽燃的脸变得雪白。 沈悠靠回树干上,仰头看花枝,眼里的水痕只有头顶的桃花知道,“我不喜欢男人,所以你不必这样。” 卓羽燃背过身去,眼泪止不住地掉,脸上像被扇了上百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二十多年的脸都在这一刻被自己丢光了。 沈悠之前的排斥让他知道自己不被接受,但是他没有想过,对方会直截了当地对自己说,他不喜欢男人。 难道过去都是错觉,以为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一个直男,看到另一个男人整天抱着爱慕自己的心态讨好他,是什么感受。 一定很恶心,很鄙夷吧。 他从来没想过,沈悠会这样看他,并且直白地与他摊牌。 也对,自己这么不知羞耻地纠缠他,像个鼻涕虫一样甩都甩不掉,换成谁都会受不了。 他明明早就划下界限,也委婉地拒绝过自己,是自己不知好歹,不知进退。 怪得了谁? 只能怪自己。 卓羽燃吸了吸鼻子,让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好歹能给自己留一分体面,“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跑开了。 沈悠凝望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眼角滚下一串热泪。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又很快收敛住悲色,用大拇指揩去眼泪,嘴里喃喃:“看够了吗?是不是很精彩?” 博皊早就醒了,被徒弟拆穿后还能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劝他:“你的话太伤人了,这种事你应该慢慢和他说。哎……他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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