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案子你们应该听说过一些,邝简用一张十一年的立契戳穿凶手,受害人的夫人在密室里听到整个作案过程,那次我在场,邝简拉我为作案过程作证来着。” 玉带娇轻轻地“啊!”了一声,显然是串起来了。 “只是有些事情你们应该不知道,是邱翁杀了逄正英不错,但是是逄正英和储疾迫害在先,案件侦破的当晚邱翁被储疾逼下楼去,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便坠楼而亡,邝简当夜又潜入了逄府,拿到了储疾与逄正英的证据……这份证据就是秦氏后来送到北京的杨稷案。”杀香月声音淡渺,轻轻的停顿过后,忽然将那夜具体发生的故事一带而过。 他没有说当夜自己也跑去逄府楼,没有说他和邝简交过手,没有说两个人一起躲进地道里,没有说陡峭湿滑的地闸上,邝简曾经笑着把他从水里提起来,像掐住一只猫的后颈肉一样抖了一抖,没说追兵在后,邝简曾经背着他爬过陡峭的子母桥,用尽全力只来及抱他一下,没说自己是如何杀了储疾,邝简震惊激怒之下直接给了他一拳,分毫没有害怕自己也会杀了他这个目击证人。 当时的自己对他是真的好奇。 好奇他竟然为自己奔走,为杀人犯追查内情,他一定被上司警告过不许插手,但是他竟然又跑过来了,事后李敏、秦氏竟也对他没有半点遗憾之词。 杀香月不断地想着这个人,联系完两个小姑娘,布置完胡野的围杀,他忍不住跑去应天府去看他,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平时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城中的应天府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那天南直隶正好有人打群架,六个人相互架着跑到应天府里去理论,我第一次进应天府,只感觉它像菜市场,那一次去,那里简直是逃难场,排队里好几个大嗓门,说自己家孩子的脚卡在了水渠里,还有说邻居家进了蛇的,最离谱的是有人报案秦淮河上有考生要轻生,当时还没有考,也不知道轻个什么生……呜呜泱泱,乱七八糟,好像整个金陵城的麻烦事儿都堆在了这里。” 那个敢在荣安县主和北镇抚司面前叫板的捕头,就是在这里办公。 那奇妙的感觉牢牢地攫住了杀香月。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头疼的公务,每月能领多少钱啊?” 不合时宜的,两个小姑娘都噗嗤地笑了一下。 杀香月仿若不闻,静静地说下去,“我打听完,人立刻冷静了不少。真没什么钱,尤其是那些最底层的差役,娇娇你知道,他们负重最大,还总是日夜颠倒处理案子,偶尔外勤还要危及生命。但他们好像也不觉得置身险境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我看他们唯一会抱怨的就是报案人不理解和瞎指挥的时候,可是饭堂里抱怨完,又该干嘛干嘛去了。” 对他们来说,救下一个被绑架的孩子,追拿到一个敲诈老人的骗子,逮捕道一个伤人的恶棍,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事情,他们明白自己在切切实实地帮助一个个的人,帮助了一个个的家庭。所以守城这段时间,杀香月非常非常地约束手下,因为知道他们对面的是最痛恨罪恶的一批人,他们的本职就是把违法乱纪之人绳之以法,他们是在按捺着自己的本能在顾全大局地合作,所以不要挑衅他们,他们应该得到尊重。 而邝简,就是这群人的头儿。 早在几个月前,在李梦粱还是他义父的时候,杀香月就对他说过:“把他拉入我们太平教吧。” 为善如负重登山,志虽已却,而力犹恐不及。 这样好的人,若不能和他同道,那也太可惜了。 甚至后来发生的种种,他自愿被他们看管,自愿为他们修缮衙门,自愿暗示邝简靳赤子可能在金陵有所行动,那些全部出于杀香月自己的选择,和他对邝简的私情没有关系,邝简当时他心中只是老天爷额外送给的礼物。甚至胡野案中,邝简干脆利落抓住两个小姑娘,城西军火案里,应天府手起刀落,将靳氏、许氏全部围捕,杀香月都没有真的恨过他们。 他不是输不起的人。 他只是没办法接受“宝灯”计划。 坚韧的背脊骤然弯折下去,漆黑的门洞之中只能看到一个畸形扭曲的折角,杀香月死死盯着地面,忽然就说不出话来,那团情绪堵在他的喉咙里,堵得他嘴里又酸又苦,整个心脏都像是要跟着一起炸开: “我最开始就知道和他在不了多久……” “他现在能对我好,来日也会对别人好……死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我没想到,连眼前的都不是真的。” 玉带娇无措到举手瞠目,她本意是想开导他,没想到忽然就成了这样样子。 “娇娇你知道吗?” 黑暗里,杀香月轻声说:“我在镇府司诏狱里,总是回想我和他的过去,发现除了那副画,他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情话,没有给过一句承诺。” 说着,杀香月弯着腰,用力地用右手攥紧自己左手拇指上的扳指,他的小指已空,他只有狠狠地攥着这块冰冷的幽深的石头,才能逼自己找到一丝力量。可几乎是在同时,玉带娇的汗毛敏锐地一炸,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砰”地巨响! 敌袭! 惊呼惨叫声,凌乱的箭矢抛击声,惊慌的马嘶声,几乎是一瞬间纷至沓来! 杀香月一震,二话不说地擦了下脸孔便走了出去,只是不想步子拉得太快,刚刚拐过门洞的弯角便迎头撞上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穿黑色的铠甲,不知何时到了这里,也不知是站了多久,混乱的光影里杀香月猝然停步,一双通红的眼睛就这样映进邝简的眼里,可这次先狼狈的确不是杀香月,邝简紧紧蹙着眉头,好像老天刚刚在他眉心中间刻了三道竖痕,紧接着,这个从来没有乱过章法的男人忽然手足无措了一下,两手不知该往哪放一般尴尬地拦了杀香月一下—— “走开!” 杀香月没有好气,哑着声音跃上石阶—— “……让我说句话!” 千钧一发的时候,邝简终于在慌乱中找回了神志,他仰着头毫不迟疑地叩住了杀香月的手腕,那手劲儿很大,强硬似能把人的骨头捏碎,杀香月被迫回头,便看到邝简站在石阶下,轻声而专注地告诉他:“我没有不愿意说…… “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俗世凡尘的朝夕相处,此前他不知道要怎么说这句才不显唐突,更不知道杀香月一直等着在听,炮火连天,杀香月像是没有听懂,不解地、轻轻地蹙起眉头,邝简却笑着轻轻松开手,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叮嘱道:“要活着。”说罢,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不迟疑地转身疾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大结局 正统十四年,九月三日夜,城西。 郊外远处密林从中的数十门大炮忽然从隐蔽待命的状态解除,从从容容地瞄准了金陵城城池,一声令下,轰然开炮! 杀香月登上城墙的时候,张华已经组织起了防御,一队队的应天府差役和太平教徒引着长弓火枪、靠着炮床、躲在一叠叠垛堞中待命,此时的火力口径还不算大,杀香月沿着高高的墙头一路快速潜行过去,脚下的砖石一下下地传来轰鸣震响,在他的右手边,城外炮火连天,他的左手边,金陵城就在脚下。 忽然间,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一枚炮石忽然越过城墙直接抡进了城里,轰地一声,城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房屋木材被砸碎的声音,瞬息间激起了十几丈的烟尘! “怎么样?” 奔行数百步后,杀香月终于找到了握着潜望镜观察的张华,这一次敌军主要火力地带是三山门与石城门之间的地带,此处城墙均高五十尺,但城垣顶部较窄,只有二十五尺,所有墙顶的防御工事都排放得比较稀疏。 “火力布置有二十架以上,有射程三百步的石炮……” “那个是什么?” 杀香月目光一凝,数十丈外,他忽然看到一座三字斜塔般的炬石车从一片夜色中缓缓显形,那东西高度足有四十尺,几乎将要与金陵城墙齐平,被人力缓缓地推近时宛如一座乌压压的地上佛塔——此前的军事情报,他确信没有看到敌军有这件工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运过来的? 可时间已经不容杀香月多想,几乎是在同时,他听见了特别巨大的、几乎算是震耳欲聋的机括转动的声音,那声音长达三十个弹指,越上越沉,越上越紧,然后忽然间停歇,紧接着就在同时,一团庞大而沉重的火球陡然抛出巨大的弧线,从天而降! “闪开——!” 强劲的风从城外汹涌而来,猛烈的石料携带着火焰的烈度,卷着风雷之声轰隆隆地打下!足有五百斤的石料猛地砸上金陵城墙,既高且薄的墙壁不堪重负,紧接着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声响—— 那巨大的声音立刻惊动了整个城池! 城南的学生和百姓立刻站了起来,远远地朝着城西眺望,他们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可光从那声音判断,便已紧张到无法呼吸:“那……那是什么声音?” 炬石车后,炮火声又一次密集地响起,轰轰隆隆,沉重清晰。 城西的百姓此时一个个都从自己家中不安地探出头来,惶恐地看向瞬息间已经烧起一片红云的城墙上空,火焰肆意地拖拽着黑烟卷亮了整个夜空边缘,孩子们捂着耳朵,想要抵御那一阵阵隆隆的震响,老人们手中握着从庙里求来的福篆,口唇翕闭,一遍遍地诵念—— “全体立定!” 南城墙上,李将军疾步而来,朝着城墙守卫军们大声下令:“这里不是主攻方向,却也不能让人找到突袭可能,全体亮起火把,防止敌人偷袭——!” 微弱的光点一簇簇地点燃了起来,分开间隔,明灭闪烁,于城墙上汇聚成长长的一条火龙。 与此同时,城西一连十里的城墙仍在敌军猛烈的攻势下簌簌作响。 张华被杀香月拽着后衣领躲开了碎石的波及,刚刚的中弹的城墙已经被强行炸开了一道大嘴似的豁口,垛堞和木栅被一起炸得粉碎,一座石炮整套的床弩则是直接下陷卡在了裂口之中,狂轰乱炸里,炮火区域外,敌军宛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围拢过来,在一声清晰的火力叫停后,骤然发起冲锋! 低回的喊杀声忽然响起,像是蓄谋已久的破闸之水,他们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漫过了城墙外的土地,在夜色中激荡盘旋! “二百步。” 杀香月按住的肩膀张华,“让人瞄准了再打!” 张华紧盯着潜望镜里的战况,毅然道:“是!” 一整片的城墙都烧着了火,杀香月远远盯了会儿那炬石的庞然大物,它还在缓慢地推进,看来势要将城墙凿穿,俯身甩起一个沙包扛在背上,立刻往来时的城墙处跑,他精通机关营建之术,知道这种机枢木台的弱点,但他所在的位置角度不对,他要迈过那段砸断的城墙去别的纵队里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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