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涟漪(2) 尹乐儿在各种方面都是绝对的乐天派,表达感情热烈而直接,但凡能看到一点希望,一定会穷追不舍。当然,迄今为止也没受过太大的挫折。可她在陆渊说出“心心念念,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昭示希望的明灯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湮灭了,灭得干干净净,一点余光都没留。 他的声音比平常更加低沉,有种别样的厚重感,尹乐儿想,如果用这样的语气和表情告白,任谁都会沦陷吧。只是陆渊的眼神要是不那么悠远绵长就好了,就不会让人察觉到他看的并不是自己。尹乐儿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自己所谓的“一见钟情”与他相比,或许真的微不足道。 “哈哈,这样啊。”她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然后起身向两人道了别就先走了,下楼时的步伐越来越快,逃似的离开了酒吧。 “夏队,您打算什么时候松手?”陆渊恢复了惯常欠揍的语气,垂眼看向夏炎握住他的那只手,“当然,您要想一直握着,我也没意见。” 不只是尹乐儿,夏炎也从陆渊刚才的话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为他那认真的语气,在说正经事儿的时候都难得见上一回,夏炎都记不起上次听到这种语气是何年何月的事的了,所以他一开口夏炎就完全短路了。 而夏炎在完成“酷刑”之后一直没放开陆渊的手,陆渊在说这话的时候又反过来缠上夏炎的手指,虽说话音落下之后立刻就松开了,夏炎却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指,直到看见尹乐儿狂奔出了视线。 夏炎循着陆渊的视线望去,看到自己纠缠不休的手指,立即一脸晦气地撤回手。陆渊也收回手,表情夸张地揉起了手掌心:“夏队,算我求你了,以后别用这招了。” “哦,看我心情,”夏炎端起酒杯挡在脸前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观察陆渊脸上的细微表情,慢吞吞地说,“刚才,你跟尹乐儿说的,是谁啊?” 陆渊回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夏队,骗小孩的话您也信?” 陆渊拿过对面所谓“小孩儿”一口没动的风神之吻,轻轻抿了一小口,“不过,男女关系混乱那段倒是认真的。” 夏炎的脸“唰”一下,彻底多云转阴了,“明明小时候这么可爱,长大了性格真差!” “哈哈哈,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夏队您这样,小时候可爱,长大了更可爱。” “可爱”的夏队十分没素质地冲陆渊比了个“请你快滚”的手势:“夸我请用‘英俊神武睿智伟岸’,别的词一概不接受。” 陆渊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起夏炎:“说起英俊,夏队,才大半个月没见,您品位变化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啊……” 夏炎压低声音说:“这事儿一言难尽。那啥,喝了点酒有点闷,你陪我出去透透气。” 夏炎其实也隐隐意识到黄配红会有点微妙,奈何自我认知水平浮动有点大,直到被陆渊择出来精准吐槽之后,自我意识才恢复了正常水平。 恢复了正常值之后,就不免觉得有点尴尬,所以夏炎的眼神极不自然地往窗外飘去,耳根染上了一抹不甚明显的浅红。 陆渊头一回从夏炎的万年嘲讽脸上欣赏到了一点窘迫之色,窘迫中还带有那么一点可爱,一不留神,视线就黏在他脸上移不开了,恨不得就这样看一辈子。 只是不解风情的夏队向来不会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夏炎只可爱了那么两三秒,就率先起身往楼梯口走去。当然,两三秒也是一种极其奢侈的享受了,陆渊有些不满足地撇撇嘴,起身跟上了他。 夏炎对他这些小动作无知无觉,在夏炎看来,他只是跟上来时慢了一步而已。 诚州开了春之后,尽管白天暖阳和煦,昼夜温差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有风的时候,气温一般维持在一位数,夏炎一出酒吧门就打了个寒噤。 陆渊往前一步挡到夏炎面前:“外边冷,我去拿件外套给你披上吧。” 他说完这话之后,却没有马上行动,只是站在风里静静地看着夏炎,夏炎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夏炎其实一毛钱都不想借他的衣服,第一心里会觉得怪怪的,第二他的衣服多是些价格昂贵的“金贵”品种,夏炎觉得自己这种粗犷系的美男子更适合便宜又实用的军大衣,第三虽然不想承认,但陆渊比夏炎高那么一点点,夏炎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这样他宁愿做回红绿灯。 可有时候某些器官就是会不受大脑控制,擅自行动起来。 开了春之后的风并不大,剧烈程度从后妈的大耳刮子退化到了亲妈的大耳刮子,又有两边的建筑物和大梧桐树的阻隔,街道上的风可以算得上轻柔。陆渊左耳上别着的头发被风吹散了,时不时攀上那好看的脸颊,他也不伸手去撩,只是笔直地站着,看向夏炎的眼神温柔而沉静。 鬼使神差地,夏炎点了点头:“好。” 陆渊轻声笑了一下,掀开帘子让夏炎回到店门里,“你在里面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夏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心想自己大概是醉了,不然刚刚为什么想伸手撩他的头发? 很快,陆渊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风衣外套来了。夏炎把外套拿起来比了比,长度到膝盖上方,于是很自然地采用了平常穿军大衣的方式——其实算不上穿,只是松松垮垮披在肩膀上而已,两只胳膊随便插哪里的兜都行,反正不在袖子里,因此经常被值班室老赵诟病背影看起来像残疾人。 夏炎拎起衣服的肩膀部位,在空中潇洒地甩了个一百八十度,正好完美地搭在肩膀上,就算是完成了穿衣服的动作,然后不由分说掀开帘子朝外走去,不过这回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夏队,等等。”这次陆渊没征求他的意见,强行把夏炎的两只胳膊好好塞进了袖子,把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那颗,才再次放他自由。 这条街道毕竟不在市区,入了夜交通不怎么方便,因此晚上九点之后各大店铺都打烊了,前后看过去,只有Aeoles还有灯光,其余的光源,就只剩枝叶掩映中的路灯了。 两个人在灯光昏暗的街道沉默地走出了老远,夏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最近怎么样?” 陆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夏炎应该是在问情报,正色道:“还是上次我发消息跟你说的情况,那位张警官落网后,内部出现了一点动荡,最近嘛,我觉得隐隐有些分裂的迹象。” 夏炎也愣了一下,其实他并不是在问情报,只是觉得没见面的时间有点长了,想像普通朋友一样问候一下。只是他都那样回答了,夏炎也不好再说什么。 “分裂?”夏炎有些诧异,“他在组织中这么重要?” 夏炎追问前明显的停顿让陆渊有点在意,他侧过头看了看夏炎,没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却生出一种仿佛错过什么似的感觉。 陆渊感觉自己今天被尹乐儿搅得太过神经敏感了,照这么下去,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儿。 陆渊赶紧定了定心神,摒除杂念,悠悠说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张警官很重要,组织的存在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而傀儡师又给了成员们极大的自由空间,基本采取放养模式,每个人的个性都能得以保留。 “可以说,每个犯罪者都各不相同。这种做法虽然能吸收不少新成员,却非常不利于管理,每个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而组织的管理又采用的是分阶级模式,且领导者十年都没有变。所以,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君主专制国家,Eleven就好比路易十四,会给与他认为行动与想法不合适的成员施加压力,必要时甚至会铲除,因此阶级隔阂早就有了。 “Eleven年纪也大了,最近这些年很不待见那种手法张扬的成员,Nine就是张扬派的代表。只是Nine在组织的位置比较特殊,是属于不可或缺又无人能替的稀有品种,所以对待他才格外宽容。其实Nine被抓之后,成员间就有了分派的趋势,部分激进派主张立刻把人抢回来,给警方一个下马威,另一部分保守派则主张暂时按兵不动,先收敛锋芒,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Eleven这个人相当谨慎,采用了保守派的做法,自然就把激进派得罪了。这次卧底张警官被抓,各大电视台还循环播放刘书记的要铲除傀儡师豪言壮语,激进派肯定会按捺不住,矛盾只会愈演愈烈,分裂是迟早的事。” 夏炎听后,沉思了片刻,神色松了下来,“果然,在犯罪组织中追求自由平等是不现实的,幸好,不是所有犯罪分子都十项全能还团结一致,现在可算看到一点儿希望了。” 总算从陆渊这儿听到了一点喜报,一直以来,这人仿佛是个报丧鸟,只要是他主动找来,一准儿没好事。 夏炎会心一笑:“唉,你说,我要是铲除了傀儡师,能给我挂多少勋章?” 陆渊也笑了:“可能挂得都走不动路了,到时候你就坐火箭似的蹭蹭往上升,以后我想找你出来喝杯酒,还得提前给你秘书打电话预约。然后你那人美声甜的秘书就会告诉我,对不起先生,夏局长的日程都满了,请您一个月后再打电话预约。” 夏炎:“得了吧你,你咋不说我要会见美国总统呢?” 陆渊:“我倒是想说,可你俩不是一个行业,而且我记得,你英文不太好吧?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利索地做自我介绍。” 夏炎没好气地往陆渊胳膊上抡了一拳:“你再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定揍到你叫我爹为止。” 夏炎下手的力度并不重,却明显感觉到陆渊的手臂猛地往回缩了一下。夏炎疑惑地抬眼看了看他的脸,却发现他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嘴唇,眉头也蹙了起来。 陆渊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尤其擅长各种意味的笑,夏炎与他相识多年,也算是见识了他各种各样的表情,只是那些表情多是浮在面上的、没什么真情实感,不过经过多年的修炼,已经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境界。 当然,和陆渊耗了这么些年,夏炎也积累了一些心得——譬如关于疼痛,他瞎嚷嚷的时候通常没啥事儿,夏炎明白划掌心的“酷刑”他要是乐意忍能忍一辈子,并没有什么实质杀伤力,不过陆渊愿意配合,夏炎也就不用白不用了。而他真正感觉到疼的时候,会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去忍耐,极大限度地不让痛苦表现在脸上。 夏炎将这种行为视为陆渊的自我保护,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陆渊被打得浑身多处骨折,也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两道眉拧紧了一些,单看脸色跟怕打针的熊孩子被扎针之后没两样。总结起来,当陆渊脸上出现一些表征疼痛的微表情时,尽管幅度不大,可能疼痛已经达到了被捅一刀的程度了,就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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