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吸着鼻子小声说:“还不是因为这条路近。” 夏林眼皮微抬,看着夏炎吐出两个字:“三天。” 夏炎一时哑火了,这俩人这几天都不在市区,他压根没想过他们会知道。 “……夏林,你偷偷跟杨铭跑出来,我还没说你呢,小兔崽子还管起你哥来了。” 夏林白了他一眼,而后偏过头去,对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权行为表示无声的抗争。 “夏队,你咋能随便答应这种事儿呢?这都上新闻了,万一没能破案你怎么收场啊?”忧心忡忡的杨铭把夏炎好不容易扯开的话题又扯了回来。 夏林随口接道:“就引咎辞职呗,还能咋地?” 杨铭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被夏林一句话吓得又白了一度:“什么?这么严重吗?” 夏炎低着头掰指头玩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杨铭目无王法地伸脚踹了一下自家不成器的领导,冲前面赶车的老乡喊道:“大哥,能不能快点,咱着急赶路呢!” 老乡回头看了一眼,笑出一口白牙:“好嘞,各位扶稳了。” 然后仨人就在驴车上巅得花枝乱颤,杨铭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驴还能在雪地跑这么快。 到地儿以后,老乡回过头一看,仨人七歪八倒的,脸上的表情相当迷醉,老乡乐了:“怎么啦?你们城里人晕驴啊?” 夏炎一脸菜色地给老乡塞了几百块钱:“大哥,谢谢了。” 这会儿雪已经没下了,路上的积雪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夏炎把小破车开出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给余下两位“晕驴”的城里人造成了严重的生理不适,不过谁也没抱怨。 上了高速之后杨铭才缓过劲儿来,虚弱地开口汇报情况:“夏队,张小文的情况基本上弄清楚了。” “说。” “张小文不是张小武的亲妹妹,她是张小武的父母收养的一个孤儿,但张家父母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和小武的关系也很好。我原先也听小武说过他有个妹妹,但不知道是这种情况…… “张小文上初中的时候,小武正在外地读大学。刚上学没多久,小文就跟父母说过他们班有个男同学常常看着她,一开始父母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小男生可能是暗恋他们家闺女。后来有一天,张小文跟张母讲那个男生经常跟着她,吃饭跟着,上厕所也跟着,放学回家也跟着,张母觉得这事儿已经超出青春期男女那点懵懂情怀的范围了,就跟老师也反映了,老师当时也说会跟男生谈谈。 “张小文上初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慌慌张张地从学校跑回来,说那个男生试图强丨奸她,父母见女儿身上有伤痕,就报了警了,当时接警的是一个姓陈的警官,照片给老两口看过了,就是陈志峰。 “当时小文去做了伤痕鉴定,只有一些刮蹭伤,没有被侵害的迹象,父母就想以强丨奸未遂起诉。可问题就在于,这个男孩平常在学校是个模范学生,成绩优异,待人温和有礼,在老师同学们中的口碑都不错,大家都不相信这个男孩会做这种事,警方没能采集到其它有用的证词。案件所有的证据就只有张小文一个人的证词和她身上的伤痕,又还是未成年人,起诉也不可能成功,老陈就劝张家父母撤案了。 “我们开了五六个小时车找到张小武的老家,才知道张小文已经去世了,自杀。经过那件事情以后,张小文在学校四处受到排挤,大家说她故意造谣,恶意诋毁人声誉,其实目的是想引起关注之类的,这样的说辞编排得一套一套的,各种污言秽语都往她身上加。张小文本来就性格孤僻,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小姑娘整天在学校忍受着言语暴力,心理终于承受不住了,选择了自杀。她拿刀割腕,割腕之后还没死,又在脖子上补了两刀才死,跟陈志峰身上的刀伤数目一致。” “夏队,”杨铭顿了顿,“这事儿难道真的是小武干的?” 夏炎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没正面回答,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夏林说道:“后面这位福尔摩木有什么想法吗?怎么不吱声?” 夏林在温度适宜的车厢内躺得正舒服,懒懒回了句:“您老心里跟明镜似的,还问我干吗?” 夏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杨铭恍然大悟:“夏队,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对吧,所以才答应三天的!” 夏炎诚实地回道:“哦,不是,那会儿一点底都没有,现在也没有关键证据,不好说啊。” 杨铭:“夏队,我觉得吧,小文这个事儿虽然很无奈,但也怪不到老陈头上,毕竟没有证据他也确实没办法嘛……” 夏炎开口打断了他:“不是没有证词,而是他把证词抹消了。” 杨铭一双眼瞪得老大:“啥?” 夏炎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怎么当上支队长的吗?” 杨铭一脸疑惑:“……你不是说因为你帅?” “你就不能记我点好的?”夏炎说,“虽说帅也是一方面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老陈受了处分降了级,我才有机会被提了上来。这事儿老陈讳莫如深,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元宵节那天,我从老郑那儿才打听出来,大约两年多以前,老陈经手的一个案子丢了一份证词。时间太长了,案子的细节老郑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受害人的好友的证词,对案件定罪至关重要。证词丢了,证人也找不到了,案件也就不了了之了。几个月后,区里受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老陈是收受了贿赂故意销毁了一个案件的证词,导致凶手未能绳之于法,受害人不堪重负选择自杀。这事儿往大了说,相当于老陈间接害死了受害人,于是内务部就立刻着手调查,但是呢,举报人什么线索也没提供,老陈的账上又清白得很。可能跟老陈上边那位也有关系,总之内务部查了半个月也没查到赃款在哪,后来就大事化小,因为丢失证供得了个处分降了级。 “结合你今天说的情况,基本可以还原这个案子了,当时肯定有一个关键证人,是张小文的好友,她的证词对嫌疑人很不利,而老陈因为收受了贿赂,把这份证词销毁了,说不定证人的消失也是跟他有关,最后只能以证据不足撤案。顺便一提,我发现老陈的老娘家里有很多价值不菲的摆件,大概就是当年的贿款。 “老陈或许是觉得侵害并未实施,而加害者在大家眼中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将来还有大好前程,若背上强奸未遂的污名,这辈子就算毁了。所以呢,就卖了个人情,自以为是拯救了一个一步走偏的少年,却没想到少年早已对受害少女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最终导致她断送了性命。 “这之后,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在明亮的教室里念书,接受众人赞赏的目光,就像从未有过任何污点。老陈只是降了级,上头有刘书记兜着,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只有小文,在如花绽放的年纪里化为了一抔黃土,也难怪老陈会被张家人记恨上了。” 杨铭不愧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活棒槌,听完这一番话,头也不晕了气也不虚了,一拳砸在车框上,愤懑地说:“老陈他怎么能这样?这回是强丨奸未遂,下回指不定就杀人放火了……他怎么能这样?” 杨铭大概词穷了,来来回回嚷嚷这么两句车轱辘话。 夏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大兄弟,我这车可经不起折腾,冷静点吧。” 杨铭:“夏队,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都没有罪恶感吗?” “行了行了,人都凉了,有没有都随他入土了。” 后座夏林突然坐起来,冷不防冒出一句:“动机有了,证据呢?” “这个嘛”,夏炎刚说一半,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杨铭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夏队,是张小武。” 夏炎笑了笑,接上后半句:“证据大概已经有了。” 说完,夏炎从杨铭手里抽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小武啊……有发现了是吧……好,我们两个小时后见。 ” 夏炎刚挂了电话,杨铭一脸跃跃欲试地凑上来:“夏队,是要收网了吗?我去支援你。” 夏炎腾出手给了他一拳:“支援你个大头鬼,待会儿我一个人去见小武,你把夏林送回诚大,到了给我打电话,你还有别的任务。” 夏林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夏炎堵了回去:“后边那位可以不用开口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回去该干嘛干嘛,咱支队可不是压榨实习生的黑心机构。” 这时,停了数个小时的雪又簌簌下了起来,在高速移动的车窗上砸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夏炎被迫一阵点刹减速,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窗外一切景色都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被隐去了。这雪来势汹汹,像是要掩盖一切黑暗。
第32章 Aeolos(5) 下午六点,诚州支队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中下了班。夏炎一整天都没出现,周恒宇走的时候往夏炎紧闭的办公室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唉,咱这怕是要变天了。”立马被何蓉踹得一阵哀嚎。 张弛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关了灯准备离开,他刚刚走出院子没多远,电话就响了。 屏幕上闪动着“夏队”俩字,张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按下了接听键:“夏队,你这一天都去哪儿呢?大家伙都很担心你,案子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出来陪我喝一杯吧,以后大概没这个机会了。” 夏炎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听筒传出来,显得尤为沉重,说完,他还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弛见不得夏炎长吁短叹的模样,立马回道:“没问题,你现在在哪?” “你往右边看一下。” 张弛顺着指示往右看了一眼,夏炎撑着一把黑伞站在窄巷的另一头,冲他挥了挥手。天色已经暗了,路灯的光晕范围内清晰可见雪花飘落的轨迹,雪花触地即化,和其下方藏污纳垢的地面融为一体。夏炎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张弛朝夏炎那边走过去,地上满是积水,他走得很缓慢,脚上的硬牛皮靴鞋跟与地面碰撞,发出有沉闷的“哒哒”声,一声一声,在狭窄地空间中变得悠扬绵长。 他走到一半,忽然在中间岔路口前方停下了。 夏炎握紧了手中的伞,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急躁:“不打伞还走这么慢,赶紧的,我车就停在旁边。” 张弛没答话也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花依旧簌簌飘落,张弛的肩膀和头发上落了晶莹的水珠。两人中间隔了厚重的暮色和纷纷扬扬的大雪,谁都没能把对方看清。 一个像等待猎物落入圈套的猎豹,一个像小心翼翼逡巡的野猫。 张弛突然开口了:“夏队,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就在我后面不远,我们走过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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