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陶陌猛地感觉身上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仅仅是说出这句话,就让他痛苦压抑,难以呼吸。这句话,就像是打开门的钥匙,将那血夜全部的回忆重新打开,血淋淋的展现在他脑海之中,‘蜃香’所见幻象,仅仅不过是那真实回忆中极为微小的一点痛苦罢了。冷汗从额头中沁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陶陌大口喘着气,费力的吐出字:“师父被赵临州所杀,临终前命我不顾一切也要找到您,将掌门印交于您手中。”说着,陶陌哆嗦着手,从怀中小心的取出一件用布包的及严的事物,双手捧着递给面前的葛百忧。 “师父说您必定无心继承掌门印,就留下当个纪念便是。”陶陌又将手往前递了递,他低垂着眉眼,眸中黯淡。 而葛百忧如今却没有接这小小的,沉重的掌门印,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平静的看着面前这黑衣青年。林中雨水垂落,如同一根根银针,穿梭在叶间,荡起细微的声响。历经世间沧桑的中年男子在这细雨时分,缓缓开口问道:“是你杀了赵临州?” 陶陌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是我杀的。” 目光之中多了份欣慰,葛百忧抬起手来,拍了拍陶陌的肩膀,尔后,他将青年手中的掌门印推了回去:“秋水剑派还未亡。” “师侄,是你亲手为大师兄报了仇,这掌门印怎么也不应是我这将近脱离秋水剑派十年的散人收着。” “可师父遗愿……” “大师兄是不想让你负担太重,可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我已不能独善其身,”葛百忧双手背后,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面前的陶陌,定定地说道,“桃花源遇回禄之灾已过十余载,如今紫微星东移,天边有耀辰突显,寒光直射紫薇,似有颠覆当今龙权之事发生。” 一听到“桃花源”三字,宛若耳边惊雷,陶陌骤然变了脸色。关于这件事,葛师叔从未提及,自己也一向是避而不谈,莫非这位天下万事尽在脑中的师师叔,对这件事也知根知底吗?这天下,究竟是要发何等大事?其缘由莫非与多年前桃花源大劫攸关? “师侄,今日一见,恐怕已是永别,”葛百忧看着陶陌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自然是知道自己之前那话对他有了“触动”,这无不所知的中年男子忽然顿了一下,似乎是终于打算将那件犹豫说与不说的事情讲出来。葛百忧深深叹了口气,“作为师叔,我有一言,你且听好。” 陶陌从未见过葛百忧露出这种严肃认真的神情,在陶陌的印象里,他不过就是位吊儿郎当极为懒散的葛师叔,而如今,站在陶陌面前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葛百忧,知天晓地无所不知的葛先生。 “其实你来傀儡山庄,我早已知晓,”葛百忧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低沉,混合着沙沙雨声,就这么涌入了陶陌的耳中,“只因情况特殊,无法与你相认。但在这一系列事情中,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你们……有句话你或许听不惯,但作为长辈,我必须要说,”葛百忧眯了眯眼睛,他伸手搭在陶陌的肩膀上,低声告诫:“要格外小心那名叫白谨的人,莫要给予他完全的信任,离得越远越好。” 小心叫白谨的人? 陶陌一扬眉,他为何要小心白忘言?那白衣书生或许有些神秘,但从这森罗山庄凶案上就能看出,白忘言是确确实实帮了自己,甚至还查出真凶……他本来已经是极为信任白忘言,但经葛百忧如此一提,陶陌心中那以为忘却掉的怀疑,竟是猛地清晰起来。他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葛百忧那双洞悉万物的透彻眸子,一时间竟不知是反驳还是认同。 “可白先生,”陶陌迟疑道,“他一心帮我洗褪冤屈……” 陶陌终究还是迟疑了。在被栽赃时,只有白忘言一人站出来,宛如黑暗之中的一束光芒,无法将这唯一的光芒否认,虽然心中仍有怀疑,但陶陌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人是需要自己格外小心远离的对象。 “唉!”葛百忧恨铁不成钢的哀叹一声,他知道自己这师侄心地纯净,断然是无法割舍掉那白谨,可当他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是极为警觉的望向那雨幕之外,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葛百忧迅速将人皮面具重新戴上,用力拍了拍陶陌的肩膀:“师侄,务必牢记此事!那玉佩并非是所谓的二少栽赃与你!玲珑心被夺,此事非同小可!” 话音未落,葛百忧带上人皮面具,一头扎进了身后雨幕之中,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踪影,只留下陶陌一人站在这片被雨水笼罩的竹林里。回味着师叔交待与告诫过的事情,陶陌抬起手来,将湿漉漉的额发拢到脸庞,在这雨水之中,他的脑中也如同这模糊不清的雨雾,琢磨着葛师叔说过的话,之前一直模模糊糊的猜测却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自己的玉佩不是二少故意栽赃?那百无一用的玲珑心,竟如此重要? 可师叔就这么匆忙离开,那些他没有琢磨清楚的事情根本无人讲解,这掌门之印,看来也是无法按照师父遗愿送到他的手中。将那一方布帕摊开,陶陌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玄青色的方印,顶端用极为细致的刻法雕着一只麒麟,这就是秋水剑派的掌门印,它本是由陶陌的师父持有,而如今,以极为坎坷的过程落到陶陌手里,仿佛能嗅到上面的血腥气味。秋水剑派最后的弟子站在烟雨朦胧的竹林里,伸手将这枚冰冷的方印重新包起来,慎重的收起。 黑衣的青年迈开步子,他慢吞吞的走在雨中竹林里,直觉告诉他,有人就在这雨幕竹林之外等着他回来,而陶陌也并没有对这直觉有任何的怀疑。 苍空微雨,一抹秀颀的白色身影远远站在竹林之外。白衣被雨所润湿,显露出上面繁复的暗纹,乌墨长发滴答着雨水,眉眼之中尽带雨色,这青年男子就像是从水中的走出来的妖异,俊美的不可方物。看到陶陌缓缓从竹林中走出来,一双惑人的桃花眼顿时显露出光彩,这白衣青年舒展长眉,冲那由远及近走来的陶陌露出笑容来。 “那人跑了。”陶陌走到他面前,简短地说。 “无妨,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这么说着,白忘言冲陶陌笑了笑,可这回,陶陌并没有去回应他的笑容,而是选择侧过头去,目光躲闪。黑衣剑客就这么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看着陶陌这副突然冷漠的态度,白忘言眼中的神采就这么黯淡下去,他扭过头,回望了一眼那朦胧在雾气中的竹林,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陶陌在与金水生辞行后,直接离开了森罗山庄,当墨三少爷想与这位新认识的朋友把酒言欢时,却被告知对方已经不辞而别,墨彬一阵惋惜。但白忘言却是一如既往,只是就像根本没出现过陶陌此人,他对傀儡山庄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缄口不言,当晚,与墨三少爷谈天说地后,这白衣书生就飘然而去,而墨彬早就习惯了好友这番行事,倒也没有再提什么。 毕竟,经此一事,森罗山庄需要养精蓄锐,曾经的墨三少爷也要一改旧貌,正式接手这庄主之位。 雨水敲打着河面,一朵一朵的涟漪在河面上绽放开来,波纹荡漾。 白色玉佩上,那凶猛异常的衔刃猛兽栩栩如生,在阴雨之下张牙舞爪,用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玉石,黑衣剑客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玉佩小心收起,向细雨飘零的船外投去目光。 陶陌知道,这森罗山庄凶事的真相,并不是他目能所及的,那些看似合理的解释,却总是感觉少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出。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他决定就这么不辞而别。陶陌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猜测,事实已然如此,傀儡山庄之行,没有带给他应有的答案,甚至连本来的目标都失去了。 按照师父遗愿找到了葛师叔,却无法将掌门印交于葛百忧。他本是有归处的,而如今,秋水剑派就在他这枚小小的方印之中,江湖偌大,却无处安身,只得继续随雨飘零在这尘世之中。 这场雨,还未停歇。
第二卷 剑魄 第33章 酒肆中 仲春令月,时和气清。 大朵大朵的桃花盛开在窗前,宛若着淡粉衣衫的明媚少女,依着雕花窗棂含笑而望,清风将这淡淡的花香送进酒肆之中,让那醇香的酒液越发醉人。 酒香薰风人欲醉,桃花倚窗笑客来。高鼻深目的胡姬穿梭于这觥筹交错的酒肆之间,她们身着明亮的衣衫,为客人端上异域佳肴,宛若一簇簇亮丽的火焰,跳动在这喧闹的酒馆中。 在这处于港口的屿州城中,不乏有来自异国他乡的客人,这些异国客通过海上商路不远万里而来,踏上大篁的土地。屿州城中最为繁华的街市里,胡人开的商铺酒肆比比皆是,而当地人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位小娘子,要不要跟爷几个一起快活快活啊?” 喧闹的酒馆之中,几个醉汉拉扯住一名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嘴里说着轻薄的胡话,雨溪借着醉意开始动手动脚。 “放开我!”那女子起初还有些不敢言语,但随着他们的行为越发过分,女子终于是忍无可忍的喊叫出声,她使劲掰着男人探过来的手,只可惜,在这样的闹市酒馆之中,每天都在发生这种醉汉轻薄女子的事情,她越发凄厉的惨叫声被淹没在这喧嚣之中。 “再叫!再叫出声来爷就当场办了你!”那开始拉扯着女子衣服的粗鲁双手,借着这醉意直接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杯中有酒,酒水之上桃花瓣飘落,可就是这么一盏盛满酒液的白瓷杯,在瞬间化为一道白虹,直直的向那轻薄女子的醉汉头上掷去!刹那之间,醉汉应声而倒,这白瓷杯在醉汉的头上盛开出一大片白与红的花,沾着血的白瓷片零落在地,酒水之中的那片桃花,悠悠的停驻在猩红的血上。 端酒胡姬吓得尖叫一声,如惊弓之鸟四散,那被轻薄的女子却是愣在当场,另外几个醉汉抬起朦胧醉眼,向那白瓷酒杯甩来的位置望去。 窗边,桃花向屋内伸来枝桠,粉红柔嫩的花朵随风摇曳,一身黑衣的青年坐在这窗边的桌旁,他手边有一壶酒,却不见那酒杯。此时,他的目光向那几个醉汉扫来,目光之中,竟似利刃出鞘,锋锐无比。 那几个醉汉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其中一人却是嗤笑起来:“哼,我当是哪位大侠,竟然是个乱出头的毛头小子!” “小子,这江湖之中,爱管闲事的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那黑衣青年沉默依旧,他将放在桌上的长剑拿起来,一步步的向这几人走过去,那几个醉汉目露凶光,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这青年却是与他们擦肩而过,走到那女子面前。 “没事?”他抬眼,锋利的视线扫向那呆愣的女子。 这青年面无表情,偏巧一身黑衣,脸上带一道小疤,整个人如同出鞘利刃,这平淡的一句,顿时问的那女子支支吾吾不敢作声。见那女子抖如筛糠,青年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淡淡的对这女子又说了一句:“走吧。”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24 首页 上一页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