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坝上空无一人,连路灯都照不过来,叶时见用手机开了手电,,他们先拾阶而上,然后又沿着另一侧的台阶往下走了一层,最后到达平坦空旷的堤坝。 他们没有再往前走,风很大,叶时见手心都是冷汗。 竟然会这么紧张,紧张到连空杯子都忘记扔了。 依旧是没有月色的夜晚,手机照明灯穿过薄薄的裤袋透出来,一切显得柔和又沉寂。 “槐序,我……”叶时见艰难开了口,可一时又不知该从哪句话说起。 “嗯,”槐序面对着他,“你说吧,我听着。” 叶时见深深呼了口气,庆幸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能挡住他羞窘又急切的神情,他舔了舔嘴唇,喉咙都是干的:“你说你不属于任何地方,只是这座城市的游客,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让你属于一个地方,可不管怎么样,我想让你看看属于我的城市。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年,从头到尾我带你走一遍看一遍,我生活过的学习过的玩耍过的,是不是这样,你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会更多?是不是就可以不走了?” 槐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真的听到时还是震颤。 “我知道你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叶时见往前走了一步,没出息到腿都是软的,“我现在高三,一整年的时间都会为考一个好大学拼尽全力专心致志,我知道给我的时间不多,我能做的也很少,但不过匀一半床多一副碗筷,我兼职做得勤奋些总能做到。” 槐序低沉道:“你不用这样……” “你让我说完,”叶时见怕自己偃旗息鼓,只想着一鼓作气把盘算演练了半天的话说出来,“我说过,大学开始我要彻底养活我自己,孝顺老杨,大学我会去别的城市,我带着你一起走,那时候我十八岁,能干的工作就更多了,我们到时候在学校外面租房,把老杨的菜谱带上,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学新的菜做给你吃。你如果想上学,成人教育培训机构都可以,哪怕这一年努力参加社会高考,我来给你当老师,我觉得都可以。” 叶时见早把准备的甜言蜜甜忘到了九霄云外,可他却越说越自信,越来越憧憬:“等毕业了把老杨接到我们那,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也不放心。你如果怕老杨不接受你,没关系,这个我来搞定,不过老杨那么好,他也很喜欢你。” “为什么?”槐序问他,“为什么?” 叶时见想牵他的手,但还是忍住了,用一种认真无比的语气说道:“槐序,我昨天说谎了。你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我现在诚实地告诉我,我很认真。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我……” 叮—— 来电铃声炸开在静寂的深夜,像个不合时宜的圣诞老人。 叶时见迅速掏出手机刚要把电话摁掉,屏幕上却显示着老杨,估计是回家没见到他们担心了。 “接吧,”槐序说,“你接完再说。” 叶时见点了点头,按下了通话键:“爸……李哥?” 电话那头很吵,语速很快,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叶时见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挂掉电话的时候手都在抖,按了几次才把按键按下去。 “怎么了?”槐序皱着眉,心里一阵慌。 叶时见快要站不住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爸出事了,在医院里。”
第9章 叶时见刚被老杨接过来的时候,是个犟脾气的闷葫芦。小城市里没有秘密,没多久就传遍了他是个孤儿,小学生最是爱成群结队瞎起哄,叶时见一听到别人叫他孤儿就跟人干仗,常常带着一身淤青回家,老杨问什么从来都不肯说。 直到有一次,老杨带着一帮实习小民警来接他放学,那阵仗再配个BGM简直就是法制教育片,老杨特装逼还戴了副墨镜,冲着那群小学鸡威胁道:“叶时见是我儿子,以后你们谁敢欺负他,就让警察叔叔把你们抓走。”从此以后,叶时见再没受过欺负。 老杨年轻的时候很忙,外加缉毒工作危险就一直没找对象,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小城市的长舌妇爱嚼舌根,背地里笑话老杨是个绝户,还帮别人养儿子。叶时见听到后直接朝楼下那帮嗑瓜子的中年妇女泼了盆洗脚水,骂骂咧咧道:“老杨就是我爸,以后我给他养老送终!” 医院急诊楼外停了三辆警车,李飞红着眼在等他,叶时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车上跨下来再一步步踉踉跄跄奔过去的,这种滋味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颤抖恐惧。 手术室外红灯亮起,李飞说老杨是在晚上九点被送到医院的,身上被捅了好几刀,他原本打算今晚回所里一趟,结果左右等不到人才发现出了事。出事的地点在离派出所不远的暗巷里,现场只有一袋散落的糕点和一柄沾血的匕首。 凌晨两点,手术灯熄灭。 手术室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医生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 老杨被盖着白布推出来,叶时见感觉心脏在撕裂一样疼,又好像有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感观,他看到有人冲过来扶住他,也听到有人跟他说节哀,可他却仿佛在做梦一样,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他觉得周围的人很可笑,大老爷们在那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他上前晃了晃老杨,老杨应该是睡着了,怎么都晃不醒。 怎么还不醒呢,叶时见有点着急,再不起床上班可就迟到了。叶时见想着要不还是先去买早饭吧,这样老杨醒了就能吃了。可是他刚一转身就看到老杨站在门外跟人谈天说地,醒了还装睡呢!叶时见生气地走过去,看到了被门挡住的另一副场景。 “宝宝,我们要走了。”叶溪挡住他的去路,俯下身笑眯眯揉他头发,叶溪的脸看不分明但叶时见很确定,那是他的哥哥。 也只有叶溪会喊他宝宝。 叶时见茫然地看着他,接着看到了叶溪身后的父母和老杨,他们正侃侃而谈,但却像是被打了一层柔和的滤镜,画面并不清晰。叶时见极力睁大眼睛,目眦欲裂,太久了,久到快要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老杨转过身来跟他招招手,笑了笑:“小见,照顾好自己,我们以后再见了。” “你们要去哪里?”叶时见不安地追上去,“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 叶时见一直在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似乎有一条深渊裂缝横亘在他们中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他急得大哭跟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好像连同灵魂都被抽了出去。 天忽然就亮了。 左手刺痛传来,针口处渗着因刚刚剧烈挣扎而刺破的血,冰凉的液体正一点一滴灌进血液里。槐序按着他的手腕,皱着眉看他。 晕倒前的场景让他一瞬间周身气血都凉了下来,叶时见浑身都在发抖,甚至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在问:“老杨呢?”。槐序微微拧了拧眉,然后把输液针拔了下来,说:“在隔壁,你去看看他吧。” 门口有人在哭,是老杨的妹妹杨英一家,老杨没太多亲戚,父母过世后就剩下妹妹最亲了。 槐序没有跟进去,默默站在外面等他,李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往楼下走去。紫藤架下的石凳上坐着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伤患在闲聊,槐序往边上让了让,冲李飞问了一句:“有烟吗?” 李飞一愣,换成叶时见他这会儿已经往后脑勺一个巴掌拍过去了,但现在李飞自己也有点萎靡,他掏出两根烟点上,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熬了一宿嗓子都是干的:“你来这几天,有看到什么人跟老杨结仇吗?” “杨叔叔这样的人,会跟谁结仇呢?”槐序夹着烟吸了一口,定定地看着李飞,近乎逼视,“你们会抓到凶手的吧?” “会,当然会。”李飞咬咬嘴唇,眸光微动,“听上头说,今天下午H市公安局张修远张局长会过来,是老杨曾经的同事,他应该会找小见谈谈,也许,会把他带走。” 槐序睫毛颤了颤,低着头道:“叶时见不会走的。” “也许吧。”李飞吐了口长长的烟圈,靠在柱子上问他,“你呢?你什么打算?” 槐序抽着烟没说话,我这样的人,该有什么打算,又能有什么打算。 阴天,窗帘严丝合缝地把微弱的光明笼在窗外,房间里昏暗死寂。叶时见在床边一动不动地静坐了半个小时,连姿势都没换过。老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整张脸惨白得毫无生气。 叶时见握着他的手,一下下摩挲着,触手冰凉又僵硬。 “爸。”叶时见很小声地叫着,“你疼不疼?” 五个刀伤,三刀致命,可是老杨回答不了他了。 一定很疼吧,平时做个饭不小心把手切了都要装腔作势嚎上一顿,这回怎么不说话了? “爸,你理理我。”叶时见重复着这句话,“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七年前,他从天堂坠入地狱,失去至亲的痛苦从未淡忘,午夜梦回时也曾想过这样孤独地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当初独独留下了他,如果那天他也在车上,如果他也滚落了悬崖。 死亡于活着的人而言究竟算什么? 自小,父母兄长教育他正直善良,勇敢乐观,他一如既往地相信正义永不屈服,更一心追寻着他们的足迹,去坚强去成长,成长到能像他们一样穿上一身戎装。 后来,老杨把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世界仍有美好,人间依旧值得。 然而为他开辟生路的英雄,最终困顿于荆棘,未得善终。 拎着礼物满怀团聚喜悦的老杨背后被捅了五刀的时候,想的是什么?这真的是好人该有的下场吗? “小见,哭出来吧。” 从老杨出事到现在,哪怕刚刚被推进太平间的时候,叶时见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整个人看上去绝望又麻木,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差别。 太平间门口很阴冷,没什么人来往,叶时见在那坐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就只想守着老杨寸步不离,他知道老杨在里面,也知道老杨再也醒不过来了,可于他而言,这是最后的时光。 下午三点,风尘仆仆的张修远赶到,叶时见记得他,当初一家三口的后事还是他跟老杨料理的,七年光景,头发白了一半。 张修远在里头独自呆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双眼泛红,他看着叶时见半是感伤半是欣慰,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少年郎,眉宇间透着隐隐的熟悉感,像他父亲,也像他哥哥。 “孩子。”张修远拍了拍少年坚实的臂膀,带了丝壮士暮年的落寞,唏嘘不已,“我们几个老家伙,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 张修远转头看向槐序,眼神如鹰隼锐利,他问道:“这个小朋友是?” “朋友,”叶时见回答,“很重要的朋友。” 公安局狭小的会议室里,年轻的女警把一段视频放给他看:“你认识这个人吗?”视频是从监控里截下来的,那个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的冲锋衣,低着头看不到脸,走路有点跛,但能看出来是一个年轻人。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9 首页 上一页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