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西山陵园。 车队到达山上的时候,小雨终于演变成了瓢泼大雨,天上响雷阵阵,显然不太好让人好过。 江家人一人打着一把伞沉默地走着台阶,谁也没有交谈。 因为战祺死得不光彩,战家又正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丧事没有大办,也没有在家里举办追悼会,就匆匆把人下葬了。 这追思会,也就移到了山上。 他们上到山顶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来全了。身为死者家属的战家站在右边,一个个脸色绝对说不上好。 战老爷子果然亲自过来主持大局,但他毕竟年纪大了,便由其他人搬来一把椅子伺候着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大佛,让人不敢直视。 战铮也来了,由四个检察院的人押着,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吧。他眼睛红肿,显然哭得不轻。可是没有人同情他。在场的人,有的只是幸灾乐祸和鄙夷的情绪,少数或许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忐忑不安。 而其他的战家人则安安静静地站在战老爷子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江奕然看了几眼便觉索然无味,遂把目光转向那块新起的大理石碑。 那碑上的字,大概是战老爷子亲手所描,“长孙战氏讳祺之墓”,大气凛然,朱红色的漆让江奕然觉得它随时都会化作血泪滴落下来。而那巴掌大的黑白照片就这么静静地嵌在正中。 毫无生气,意味着这个人是真真切切地不在人世了。 可江奕然还有种不真实感,那人肆意大笑张狂飙车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怎么就死了呢? 是啊,怎么就死了呢?在场的大多数人,大概也是这么在心中问着自己。 他们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尤其是战祺曾经的朋友们。 他们跟着各自的长辈来参加战祺的追悼会之前,一连几日都是脑袋全蒙的状态,不敢轻易消化这个事实。 在他们心中,战祺一直是长京太子党之首,连他都死了,以后谁来带领他们? 不过,这也从侧面折射出,长京的天,要变了。 而此刻,离得不远的程思慕想的则是,你与他的居所隔得不远,夜里可曾害怕? 是啊,所有人都忘了,这里也曾埋葬着一个赵氏子。 他未满十八,风华正茂,却只能永远长眠于这冰冷地底。如今还要与仇人比邻而居。 何其可悲?有谁真正为他想过? 人群中,有一双眼睛透着冷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黑白照片。他俯身,放下手中的白色菊花,随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以家族为单位,人们按照次序纷纷将用作悼念的花束摆放在墓碑前面。不出片刻,空白的地上已经堆满了洁白的花束。在这其中,一束粉红色的香水百合,就格外惹眼。 “这是谁?!”战老爷子以拐杖拄地,大声厉喝,可是没有人回答。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从对方眼中看出愕然。并没有人带来这束香水百合,那么它是怎么到了战祺的墓前。 知道内情的人,如程思慕,如江奕然,也在那一瞬间,彻底白了脸。 香水百合,周媛媛。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赵昱墓边草丛中被丢弃的那束香水百合。 这是巧合吗? 显然不是。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今日前来祭奠的人有一个必是“他”派来的。或者,“他”就在其中! 一时之间,在场人心惶惶,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甚至有人毫不避讳地说了战家做的种种缺德事,并直言战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报应。 这直接惹恼了战老爷子,他猛地站起来,“我看谁再说!!!” 战家后生们赶紧上前去搀扶他,并为他顺着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让他平复下来。 可是现场到底是乱了。虽然议论声小了,可是骚动还在。 几个公职人员一看这种情况,只好上前维持秩序。可就在这个时候,墓碑竟也发生异象! 那行大字的油漆竟然陆陆续续开始脱落,并且是成液体状缓缓流下,竟真的像血泪! 原来那不是错觉!江奕然心中骇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程思慕扶住。 “没事,静观其变。”程思慕只在他耳边说了这两个词,竟然奇异般地安抚住了他。 江奕然点点头,不再惊惶,也有精力观察周围人的表情了。 此时,不单单只是战家人,就是他身后的江家人也都是一个表情,脸色差到了极致,显然是没料到这般诡异的事情竟然会被自己撞上,尤其是江二少,扶住自家大哥的胳膊险些跌坐到地上去。江夫人也是摇摇欲坠的,和丈夫两人相携而立才不至于失态。 江奕然心中有些快意,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何时这么的仓皇过?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江奕然想,想必,“他”也一直默默在人群中肆意欣赏这些所谓上层人士的丑态吧。
第60章 香水百合 “还好吗?” “嗯。” “'他'就在这里。”程思慕左右看看,“你说,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毕竟,六个人,现在已经就剩下他们两个了。程思慕悲哀地想,如果能就这么死在一起,也不错。父母和哥哥他已经顾不上了,望着越来越黑的天,他突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或许今天,就是他的祭日。 在这座长京最大的陵园里。 多好,不是吗? 就在他的脑海被各种各样悲观的思想占据的时候,耳边传来江奕然的嘶吼声。 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程思慕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催眠,又是该死的催眠。 如果今天是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大概也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吧? “他”在诱导他自杀。 “他”在诱导所有人自杀! 他想让他们全军覆没,想让长京动荡! 不好! “奕然!奕然!手机给我!” 江奕然会意,掏出手机点开播放软件播放了一首歌。这时候,所有人已经都眼神涣散,肢体僵硬呆立在原地,就连四个公职人员也不能幸免。 “是那束百合花?” “是。” “所以,到底是谁放的?” 江奕然没有回答他,他正专心致志地将歌调到高潮部分。渐渐的,已经有人恢复了神智。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程思慕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天,雨是越来越大了,噼里啪啦打在黑伞在,也打在很多人的心上,突然…… “站住!” 江奕然应声转身,却发现战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借机脱离了控制,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个人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就朝那个方向追去。战铮面色狰狞地回头,瞧见情势不妙,就纵身一跃跳过了一个山坡。 “孽障!孽障!快把他绑回来!” 谁也没有想到,战铮竟然会趁这个机会妄图逃脱法律的制裁。 这是他儿子的追思会啊! 程思慕从没想过,人性能恶到这种地步。显然,战老爷子此刻也估计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五十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让他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此刻,他只想逃。 万幸,在奔跑的途中他绊到了一块石头,瞬间往前扑倒在地不动弹了。 检察院的人跑上去把人翻过来,却惊异地发现他的脸上布满了鲜血,已经看不清面容了。红色的液体被雨水冲刷而下,混入泥土中,染红了周围的草根。 一人将手放在他鼻下,片刻后抽出,摇了摇头。 他死了。尖锐的石头扎进了他的太阳穴。 战铮死了,死在儿子的墓前,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这场追思会,到底是这样惨淡结局。参加的人都被迅速上山的警方控制起来了。他们还要保护现场,还要一一盘查。 万幸,警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陈峤醒了。 程思慕站在人群外,看别人安抚战家遗属。战老爷子在得知儿子确认死亡的那一刻就骤然晕厥过去了。如今醒过来,正瘫在椅子上由二儿子一下一下地给他顺着胸口。 反倒是江奕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走了上去。 “战爷爷,节哀。” “你是江家,奕然吧?” “是。” “许久不见你了。”老爷子还倒不过气来,战家老大只好代替他招呼,只听他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招待不周了。你也看到了,这儿,乱得很。唉,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弄到这个地步。只怕是老天爷……” “老大。”老爷子这会子也缓过气来了。 “你伯父的话,别当真。小然啊,你今天能来,爷爷谢谢你。” “战祺他……老同学了,总归要来送一场。” “好,好,好。小祺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分。可惜,他不懂得珍惜。你去吧。”战老爷子勉强挥了挥手,便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江奕然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深深地凝视老者,最后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战祺的墓前,对着那照片中那肆意张扬的笑脸,深深地鞠了三次躬。 死者为大。 无论何种恩怨,都应该随着死亡而消逝。 只是,战祺,你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吧?在十年前,你做了手脚害死赵昱的时候。 还有战伯伯。 会有今天这般下场,不过“因果”二字而已。 程思慕不知道何时已走到他的身边,同样弯下腰鞠了三次躬。 “十年前,我们几个也是这样,并排站在赵昱的墓前。” “……” “我知道,奕然,其实赵昱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死了,最伤心的是你。” “……” “只是你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 “……” “奕然,以后不要再……” “不,还有一个人。” “你说什么?”程思慕惊讶地转过头去。 江奕然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共打一把黑伞并肩下山,将所有的纷杂抛到身后。而此刻,粗壮的树后面,一片纱巾露了出来。 这就是轰动一时的“西山陵园”事件,由于长京世家圈子差点被一锅端,从而最终还是引起了当局的注意。当局当天下达指令,命长京市公安局全权负责此事,定要彻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与长京整个政治圈子做对。 龙江分局二分队队长陈峤临危受命,在还在病床上的时候,就接下了整个案子。 任命书下来的时候,程思慕正好在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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