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抵达A市前,它会停靠于A市邻近的县级车站,临停十分钟。 那次临停,预计将在凌晨三点。 许飞的妈妈,就在这趟列车上。 - 凌晨三点,K503缓缓驶入县级车站的站台。 只有偶尔几个人上下车。 A市,纪勇涛的家中,客厅行军床是空的。许飞说自己这两天住校,学校有考试。 稀疏月色落在站台,有人身披阴影跳上了车厢。这是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提着一个长行李包。他的脚步很轻盈,无声走过车厢过道。 大部分的乘客都在熟睡中,包括列车员,也在休息间小憩。 隔着玻璃窗,他看着休息室架子上挂的写字板,板子上有查票信息,记录着每个座位上的乘客姓名。 片刻后,他在表格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名字,走向她所在的车厢。 车厢隔间门一扇扇打开,在5号车厢的某个卧铺旁,男人停下脚步。一个瘦小的女人身影背对他躺在上铺,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钢琴线,双手拉开,琴弦绷紧时,发出细微的鸣音。 黑暗的车厢里,他的神色被阴影笼罩。火车距离发动还有五分钟。 仿佛是手术般的精密操作,他手握琴弦,伸向妇人的脖颈,连一点声息都没有惊起。宛如猫头鹰扑向鼠,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快速干脆,琴弦已经缠住了女人的脖子—— 然后,它松开了。 被子滑落,人体翻向正面,只是一具假人。 几乎是同时,男人知道自己中计,同车厢所有熟睡乘客瞬间翻身而起,枪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他正背面的卧铺上,纪勇涛举枪瞄准他。 纪勇涛:袋子缓缓放地上,转过身来,手举高。 纪勇涛:你逃不掉的,楚稼君。 那人手里的袋子落在地上,里面果然有枪械的金属碰擦声。 纪勇涛:转过来。 已经有行动员向对讲器汇报:截住楚稼君了,等待指令。 就在这时,男人转过了身。车厢里的灯被打开了,惨白灯光照亮他的脸—— 不是楚稼君。 虽然体型很像,带着鸭舌帽,但不是,年纪显然更大,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 纪勇涛意识到,自己布的局,变成了那个人的套路——这个男人不是楚稼君,而是被买命的杀手。下一秒,男人从衣服内袋里掏出手雷,但还没来得及碰到环栓,枪林弹雨就悉数打在他身上,把他打成了蜂窝。 整片车厢血红一片。玻璃被血色染成红琉璃,透过火烧云般流淌红艳的车窗,纪勇涛看到对面月台上有一个人影。 ——他静静立在雪白月光下,像孩子一样大而清澈的眼睛吸饱了月色,含着某种绝望而疯狂的无助,与笑意纠缠,淹没了车厢里的人。 - 做噩梦刚醒的那种庆幸感,是很多人喜欢的。在提心吊胆的噩梦里挣扎,醒来时满身冷汗,却欣慰而笑。 但是这场噩梦,不会醒了。 一趟列车从铁路呼啸而过,遮住人影。火车开过,人影消失无踪。 - 楚稼君的身影晃过远处的黑夜,进了一辆轿车的驾驶座;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纪勇涛也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外勤车,逆着火车铁轨飞驰,追逐那人的车。 城郊夜路,只有两辆车一前一后。纪勇涛一边踩死油门,一边探出车窗向前方开枪。枪击中了前车的后车灯,第二枪打中车轮;失去了平衡的车在并不平坦的马路上颤了颤,速度慢了许多,被纪勇涛趁机追上。外勤车从一侧将它逼近山体,透过车窗,他已经能看见楚稼君的脸。 楚稼君的神色怪异,苍白面目上,眼睛大大睁着,近乎神经质地瞪视前方。在他的车被狠狠撞向山壁时,他仍然保持着这个表情。 两人几乎同时下车,天还黑着,只有车灯诡异地照亮夜路。纪勇涛举枪对准了楚稼君,那人也举枪,但枪口对准了手里的“东西”。 在道路另一侧是火车铁轨,一班火车飞驰而过,隆隆声不断。 纪勇涛看清了楚稼君手里的是什么,那个“东西”阻碍了他扣下扳机——被青年提在手中的,是个孩子。很小很小的女孩子,比同龄人瘦弱,头发焉焉地贴着脸。 那是刘纬德的女儿刘晓梦。 刘晓梦应该在医院里,不知这个人用了什么手段,把孩子从医院偷了出来。 血气几乎冲塌他的理智,以至于他死死咬着牙关,不知该骂什么话;楚稼君还是那副诡异的表情,没有笑意,唯有眼睛病态地睁大,直视他的双眼。 突然,这个人笑了出来。 没有词能准确形容这个笑声,就像锯子刮过脊柱,又好像布满划痕的卡壳CD——他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得几乎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 楚稼君: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哈哈哈哈…… 笑声耗尽了他肺里的氧气,他不得不喘息,吸气声也是同样的尖利。 楚稼君说,你答应过我什么? 楚稼君反反复复问,问了几乎十几遍。他说着说着就哭了,梦梦在他手里左右乱晃,被晃醒了。 纪勇涛不敢再刺激他:你是楚稼君。 楚稼君: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啊?!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又笑了起来。几乎非人的笑声和孩子尖利的哭声混杂,回荡在深夜公路。 楚稼君:你不说我就杀了她! 纪勇涛:我说会陪你走。 楚稼君:那就走啊!说出口了又反悔算什么东西?! 纪勇涛:你把手里的小孩子放下来。 楚稼君抱紧梦梦:我不要,放了她,你肯定对着我开枪。 楚稼君轻声:勇哥,你把枪放下嘛,你放了枪,我就放了她。 纪勇涛没动。 楚稼君:我数到三哦?你不放开枪,我就崩掉她一只耳朵。 楚稼君:三。 他直接把枪口抵住梦梦耳朵。纪勇涛不得不蹲下身,将枪放在地上。 纪勇涛:她爸爸对你挺好的,你想想别人对你的好。 楚稼君抱着梦梦,脸贴着小孩子的头顶,点点头:我记得。 纪勇涛:我对你有哪里不好吗?你没必要这样做的。 楚稼君:你们对我都好,但你们对我好,因为我是许飞。 他抬眼,眼眶泪红看着对面:如果我是楚稼君,你们一开始就不可能对我好。 纪勇涛:你抢劫杀人还劫持人家孩子,你让别人怎么看你?但你把孩子放下,一切就好商量了。楚稼君,我们知道你情况特殊,你很小的时候…… 楚稼君:你平时不是这么和我说话的。 他的声音已经冷到了冰点。纪勇涛在记忆中,也找不到用这语调说话的许飞。 楚稼君:勇哥,我是没办法。 纪勇涛:对的,我们知道你是没办法。会从宽的。 楚稼君吃吃笑了:真的呀?会从宽?多宽? 纪勇涛:不杀你。 楚稼君的眼睛亮闪闪的:真的呀? 楚稼君:你当我三岁小孩呐?!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把孩子抱得更紧,梦梦没有力气哭了,只能啜泣。 楚稼君:……勇哥,说真的,我是真的没办法。我没得选。 纪勇涛也知道,这人根本不会上什么“从宽”的当:你第一次没得选,第二次呢?你养父死了之后,你明明有得选。 楚稼君:我有个屁的选?!他妈的那时候不管是不是从犯都一样毙了,都杀那么多人了,就算受胁迫作案也一样会被毙,你告诉我我怎么选?! 他喘息片刻,摇了摇头:我就想活。杀多少人都行,反正我要活。 楚稼君将梦梦轻轻往下放,他抱着最后的希望,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纪勇涛:勇哥,你真的不和我走吗? 纪勇涛:你走不掉的。 楚稼君:那好。 楚稼君:那是你逼我的。 话音落,他突然把孩子丢向火车铁轨——远处响起隆隆声,火车将近;纪勇涛别无选择,冲向铁轨去救孩子。 在他将梦梦拽回怀里的瞬间,火车呼啸而过。纪勇涛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准备回车子那。 但是,一双眼睛等在他身后,凝视着他。 ——根本来不及反应,太阳穴就挨了一记重击,纪勇涛整个人被打翻在地。 楚稼君看着地上的男人,丢掉他的枪,因为打击太重,这把枪的枪托甚至变形了。 楚稼君:勇哥,做人还是得讲诚信的。 楚稼君:我还是决定,得把你一起带走。
第17章 【17】 外勤车沿着道路飞驰,东方破晓,天色微微苍白起来。 纪勇涛的手被绑在后座车窗上方的拉手上 ,头上的血染红了半边衬衫。楚稼君把油门踩到底,偶尔瞥一眼到后面:要不要去医院呀? 楚稼君:咱们去医院好不好?先去包扎一下,然后找个地方吃饭。常熟有家老店的盖浇面特别好吃……勇哥?你还听得见吗? 纪勇涛的左耳还没有恢复听力,应该和头部受创有关。前面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带着微微的叹息声。 楚稼君:勇哥,你别觉得我天生就这样,我很可怜的。我但凡有得选…… 他不停地絮叨:这世上那么多坏人,我给你们介绍几个,好多呢,够你们抓一年的。这样划算呀,你抓我一个人又没啥用。 楚稼君:这世上好多坏人呢,干啥盯着我一个人抓?我以后保证从良,金盆洗手,我写保证书好不好?你就当不知道我的事,回去和单位说抓错人了…… 伤口又剧烈痛起来。纪勇涛低声怒道:你杀人时候怎么不怕被毙? 楚稼君:我又不是为了杀他们才杀他们的,我是有目的在的。 楚稼君嘀咕:而且,我能杀他们,你们又毙不掉我。 纪勇涛:那为什么要继续这样活?买个假身份,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也未必会被抓到。 楚稼君:我又没读过书,除了这个啥都不会呀。 纪勇涛忍无可忍:你他妈的工地搬砖都不会吗?! 下一秒,尖利的刹车声响起,一个急刹,纪勇涛重重向前面撞去。 车里陷入短暂的寂静。透过后视镜,他看见了楚稼君的眼神。被那种眼神笼罩的东西,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扫射成碎片。 楚稼君:——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紧接着,那双眼睛合上了,他弓起身子,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摇了摇头,重新发动了车子;语气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带着轻微的颤抖。 楚稼君:勇哥,你别作死。你还有妈妈在老家呢。我要是弄死你,她怎么办? 纪勇涛:她有男人有孩子,没我什么事。 楚稼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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