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勇涛:你喜欢的那种,可乐,巧克力蛋糕,进口风衣,进口手表,洋酒洋烟,车,女人……你说,去用命搏这些东西,就吓人。可你让他好好打工,他一个月赚两三百,七八百顶天了,但有人下海,一个月几千……小飞,你可能对这个没感觉,我们原来是看不起这种人的,就……就大家的评判标准,它不一样。 纪勇涛点了支烟,被呛到了,苦笑。 纪勇涛:听说刘纬德要下海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楚稼君:你跟着呀。我帮你。 纪勇涛吐出一口烟,笑了几声。暴雨声中,他轻声说:我接受不了那一套。我不走。 雨声更大。楚稼君说,要跟同学去录像厅,冒雨出去了。 - 凌晨,他几乎睡了,被一个电话叫起来。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这是许飞家吗?大学生许飞? 纪勇涛:对……是我表弟…… 电话:哦,你是他家长吧?来一趟云南路口的XX夜总会,他有个事,挺复杂的。 纪勇涛以为自己听错了:哪? 电话:云南路…… 纪勇涛:不是,夜总会? 电话:对,许飞在夜总会,被查了,你快来吧。 纪勇涛挂上电话,愣了很久,才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第12章 【12】 夜总会外面停着警车,里面活动也暂停了,音乐还放着,震耳欲聋的一首张蔷的歌。 许飞坐在包间里,旁边两个风纪员围着。纪勇涛匆匆忙忙进去:同志你好,来,烟…… 发了一圈烟,稍微缓和下来。 包厢的玻璃茶几上摆满了酒,边上还蹲着两个穿吊带的蓝眼影陪酒女。纪勇涛忐忑地确认:是关着门的,还是开着…… 风纪员:开着门。 纪勇涛松了口气。关着门被查和开着门被查,性质差异非常大。 风纪员:是这样的,最近有些高校反映,某些夜总会在暑假期间接收在校生进去娱乐,腐蚀学生。所以我们也有走访调查,今晚查到这,许飞拿不出工作单位证明,也承认自己是A大的学生。 纪勇涛:通知学校了? 风纪员晃晃手上的烟:没有,他说他哥是大队的纪同志,就让系统里的人联系了你,核查一下情况。 纪勇涛主动拉住对方的手:谢谢你及时把学生拉出歧途,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保证没有下次! 楚稼君在嘀咕:我成年了…… 纪勇涛吼:你闭嘴! 风纪的人走了,纪勇涛让两个陪酒的出去,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纪勇涛:走,回去收拾你。 楚稼君不走。 纪勇涛:喝酒,还找陪酒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流氓罪? 楚稼君:知道啊,耍流氓呗。 纪勇涛:知道你还敢?!你这书还想不想读?!我看你就是不想读了! 纪勇涛想把他拽起来:你明天就给我买张车票滚回去!我养不动你了!撒谎、夜总会、找陪酒、喝酒——你这有点学生样吗?! 楚稼君不肯起来:你成天去追个抢银行的,你有管过我吗! 包厢外面,有其他客人好奇地围着。 楚稼君:你住院时候我怎么照顾你的?我天天围着你转!你伤还没好,又去成天追那几个抢银行的,你成心把自己作死才好是吧?! 纪勇涛:我工作就是追那种人,我不追他们干啥?一起喝西北风?! 楚稼君:不就是几个抢银行的吗,你让他们抢不成吗?他们抢他们的,管你什么事?全国每天那么多抢银行的,报纸上都快登不下了,你抓得过来吗?! 外面有客人忍不住低低笑,被纪勇涛瞪得没声音了。 纪勇涛:你这话有问题,你喝多了? 楚稼君眼眶红着,口齿也有点模糊,显然喝了。 纪勇涛看着桌上一堆酒瓶子:这是喝了多少…… 楚稼君抱着半瓶酒:你别管我!我喝死也是我自己的事!说不定哪天就听见你死了…… 纪勇涛稍稍有些消气,坐回他身边,也拿起一个剩个底的洋酒瓶晃晃:那也不能来夜总会啊。 楚稼君:我是大人了,大人凭啥不能来? 外面的几个喝醉的客人声援他:对!大人就该来夜总会! 纪勇涛一拍桌:哪个单位哪个名字!跟我回局里查身份! 外头客人作鸟兽散。 纪勇涛回头安慰他:你还读书呢,等入了社会再来这种地方。而且这地方有啥好玩的?都是那种企业家来的,应酬用的,你来干啥?你和个鬼应酬啊? 楚稼君红着眼眶笑,抱着酒瓶子倒在沙发上,几乎醉死过去。 夜总会经理来了,在门外探头探脑。 纪勇涛:你是经理对吧?我帮他把酒钱结一下…… 经理:不用了不用了! 纪勇涛:要的要的。多少? 经理:哦,他自己喝的,加上他请全店客人喝的…… 纪勇涛:啥? 经理:他请了全店的客人喝酒。开了几十瓶人头马……这个是账单。 经理:三万七千六百六十七块八,帮您抹掉零头,三万七…… 纪勇涛掏钱的手又把那一百块巨款塞了回去,面无表情:这次你们让大学生进入娱乐会所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不许有下次。 他拖着楚稼君往外走。被拖起来时,楚稼君用脚尖从沙发下勾出一个黑色公文包,无声无息踢到经理脚边。 带着醉意的双眼在经过经理时静静凝视了男人两秒,一切尽在不言中;在他们走后,经理收起装满了钱的公文包,一句话都没多说。 - 楚稼君醉得走不动路,纪勇涛没办法把他塞上摩托车。 楚稼君:就在这过夜嘛…… 纪勇涛:哪能在这过。 那个经理在门口含笑:对的,可以过夜的,你们就在包厢里睡一会儿,等这位同学……同志,他清醒一点之后再走。 包厢里,那堆空酒瓶还没被收走。陪酒女们靠着走廊抽烟补妆,哼着费翔的歌。两人回到包厢,滚倒在宽大的黑皮沙发上。 顶上的照灯不停地变色——是楚稼君的手指在乱碰墙上的彩灯开关。纪勇涛把他的手抓下来,他就用另一只手去碰,最后只能两只手一起抓住。 纪勇涛拿起酒瓶喝了一口:还闹不闹? 楚稼君不吭声,安静看他。 纪勇涛在他边上躺下: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算命的说我能活过六字头。 纪勇涛:我现在拼一下,我们才可能有大房子……你不是很喜欢那些吗?就像淮海中路的那栋别墅…… 楚稼君:你可以不要这么拼。 纪勇涛笑了:那就得换个法子了,好好拍马屁,好好学写报告,买个葱姜蒜的事儿,写成“凭个人能力促成华南地区蔬果贸易零售业进步”……妈的,那不就是刘纬德吗…… 纪勇涛叹了口气:事儿总得有人干吧。 楚稼君:对啊,你不干,也有其他人干。 纪勇涛:哪来那么多“其他人”……你以后工作了就懂了,每个人都得做好每个人的事。小飞,你以后想做什么? 楚稼君:银行业。 纪勇涛皱眉:专业跨度是不是有点大啊?你懂银行吗? 楚稼君呵呵笑。 纪勇涛:除了银行业呢?还会干啥? 楚稼君的眼神,在不断闪烁的彩光下看着他:我还会变戏法。 他把手伸进纪勇涛的口袋里,摸到钱包和烟。楚稼君抽出一张一百块,叼上烟,划了根火柴,点燃纸钞。 就像周润发在电影里的经典镜头,他用纸钞烧出的火花点了烟。 纪勇涛有点醉了,苦笑:烧了我一个月三分之一的津贴,然后呢? 然后,楚稼君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塞进他的衣领里。 楚稼君:还想不想看?再变一次给你看好不好? 就这样,烧了一张、两张、三张……地面上丢满了纸钞烧下来的残灰,被空调吹得如蝴蝶乱飞。 纪勇涛在微凉的房间里,沉沉睡去。 - 不知何时,他转醒。 还是包间,还是沙发上,还是不断闪烁的灯光…… 一个人站在沙发前,静静看他。 闪烁灯光不断落在人影上,这一瞬间,这个人影,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影重合了——停车场,闪灯,面具…… 在理智尚未苏醒前,纪勇涛扑向他,死死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拽倒;那人也掐住纪勇涛的脖子还击,然而只有几秒钟—— 那双掐着他脖子的手,变得温柔而轻软,沿着他的脖颈滑落,描摹喉结的轮廓。 纪勇涛的酒醒了,看着被压在身下的人,那双带着泪意的、无辜的眼睛…… 勇哥,你怎么了? 那个人问。 他松开手。 我把你错认成另一个人了…… 谁呀? ……一个坏人。 很坏吗?坏到你想杀我? 他不是人,他是恶鬼,不能留在外面的。 太阳一出来,恶鬼自己就会消失的。 太阳出来,恶鬼会披上人皮。等月亮出来,它再变回鬼。 我像它的人皮? 因为拉扯而被撞翻的茶几倾斜下来,上面的各色玻璃酒樽、酒瓶,如银河倾泻,落在他们身上,再滚落在地。 楚稼君蜷缩在他身下睡了,酒液流淌满地,浸湿黑色的长发。 就着这样窒息而压抑的姿势,两人再度沉湎。 - 五点半,天蒙蒙亮。 他带许飞回家,推着摩托车,两人沿河岸慢慢地走。 许飞的酒还没醒透,走路摇摇晃晃的,像个撑起来的人皮架子,在风里翩迁。 一步踏错,沿着河岸的斜坡滚落下去,摔进爱呀河的浅水中。 纪勇涛站在岸上,靠着摩托车看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楚稼君在淤泥里站着,对着河水呕了一会儿残酒。 纪勇涛笑到一半,突然脸上挨了一团泥球——楚稼君从河岸里挖出一团淤泥,丢在他脸上。 纪勇涛:呸,进嘴巴了…… 又是一团砸脸上。这次,是楚稼君站在水里笑个不停。 他也没笑多久,河岸上的纪勇涛丢下摩托冲下水,揪着他一起倒在淤泥里,打闹拉扯得一身狼狈。楚稼君笑着求饶: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有几个早起赶农贸的人路过,都看着他们笑。两人玩闹一会儿,在河水里随便洗了把身子。另一头桥洞下还有四个早上课的小孩子,也在水里玩,拿树枝戳个东西。 孩子:是个死人呀! 楚稼君笑着扯过自己的湿衣服,淌水过去:死透啦? 孩子:都泡发白啦! 孩子们看见死人也不怕,都兴致勃勃围着。纪勇涛一边穿衣服,一边让楚稼君去赶人:我去报给单位,你蹲边上看着点,别真让他们把尸体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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