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韩绍真不由苦笑叹道:“人会变,世道也会变。可有些情义,终能超越生死之间,哪怕身陨命绝亦无法摧毁之。” 严况默然阖眸,得了对方坦诚言语却只觉心间更为愧疚。可韩绍真又忽地摇头道:“但那不是况儿的错。” “是时世的错,是伯父的错,是那群王八羔子的错,但总归……不是况儿的错。”他忽地握住严况的手腕,语气中满是难抑的哽咽,唇瓣亦随之颤抖着道:“是况儿长大了,伯父却老了。” “我的况儿早就成了可独当一面的英豪,伯父却老了,老得谨小慎微,老到不会变通,老得糊涂低估了我的况儿,才生生叫你误会了啊……” 此间字字推进心头,只叫严况眸底酸涩。多年心结层层解开的刹那,他有茫然,有释然,更多却是酸痛难耐,只一把拥住对方发力抱紧,却抱得韩绍真连声叫痛。 “哎哟况儿……伯父身上还有伤,你力气太大,疼,疼啊……” …… “真是的,每次见你都是挂彩负伤的,如此看来这跟着严况也不怎么好哇……”若娘正帮程如一擦伤药,瞧着他脖颈的刀口也觉自己心间揪痛。 程如一想说“还好,若不跟他我早没了命去”……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憋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小妹,以后……” “什么以后?”若娘伸手一戳他脑门只玩笑语气道:“你可别是为我操心起来了啊?你啊你,该真不会以为,你跟我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又比我早出生几年,这我又叫你声哥,你就要对我指手画脚的负什么责啊……老娘自在惯了,这天地都拘不住我,你啊……更别想。” “小妹,我不是这意思……”程如一紧张的搓搓衣袖:“我是想,有哥在,总不好再叫你吃苦受罪,贵妃已免我往日罪过,陛下念我有功又要复我往日功名,我是想……” “打住啊。”若娘蹬了鞋子与程如一相对坐在榻上,叉腰盘腿道:“我是不想着什么嫁人安稳,更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是吃苦受罪,这不用跟活人打交道还能被人敬之远之的差事,想是这天底下也只有皇帝老儿比我舒坦……银子嘛,我也不缺。你想想看,你过命的兄弟说破天也只是个四品官,老娘的好姐妹可是贵妃……” “而今谭皇后已被废入道观清修,你的贵妃好姐妹不日便是皇后了……”程如一说罢了然笑笑,伸手过去搓了搓若娘脸颊:“哥不帮你做主,小妹觉得怎样是好便怎样……” “但无论是草舍还是楼阁,我这里……永远给小妹备着一个家。” 若娘闻言眼底不觉渗出泪水,她又觉得丢人,连忙“哎呀哎呀”的打岔过去,又拍开程如一的手侧头抹去泪水笑呵呵道:“这……这还差不多……读书人就是,就是会说话啊……那等我得了闲或是干不动了……我就去你那儿蹭吃蹭住了,你可不能抵赖!” 程如一也吸了吸鼻子,看着若娘满意幸福的模样他心里的愧疚感也抵消三分,而今诸事已毕,欣喜过后,他此刻却忽觉心底生出一阵莫名的怅然来。 若娘还在旁道:“我都跟表弟约好了,先回老家去看望一下咱那可怜的小妹妹,也祭拜一番娘家唐门的亲戚,诶,你跟不跟我们一道去啊?” 说罢,若娘直接大喇喇往人身侧一躺,这才瞧见了自家哥哥那垂眸黯然的小模样。 “咋咯?”若娘抬抬颈子一挪直接躺到程如一腿上,仰面抬首精准捏住了程如一的下巴。 “诶……小妹……”程如一被人逗的不好意思连忙错开脸去,又连忙摇头道:“没怎么……” “还骗我?”若娘嘁了一声道:“你小妹我自幼察言观色,你那脸上就差拿笔蘸墨写上‘我有心事’四个字了,还嘴硬,难怪第一次见面时你被严况打得……” “喂……小妹快别提了。”程如一被挑逗的羞红了脸只想转身下榻,却被若娘一个翻身抱住腰道,少有的正经道:“到底怎么了?你啊就别瞒着我了,就算多年不见我总归是你妹,心里如何都是向着你的。” 对上若娘认真神色,程如一也不再躲闪,却是心里深深思量一番过后仍旧摇了摇头:“小妹,非是我卖关子不肯说,实是我……自己心中都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主线剧情至此已经完结,关于文中众人后续去向和严程感情归属,本文还得有个四五章的后续篇幅才算正式完结。 后续番外除了用来交代严程其他时期的故事,也会讲述和补充一些配角的往事,真心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朋友,山海相逢觅知音,谢谢我的读者,我的每一个知音
第173章 除夕 若娘眸光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坐起身来靠着自家兄长轻轻一拱贴近道:“哥,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读书?” “为……”程如一显然被若娘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难倒了,他自己也似乎许久未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了。思索片刻,程如一无奈笑笑摇头:“若是往日我定会答,是为了做官,为了安身立命权势富贵,为了给自己给你们……和娘争口气,更或许是恼恨继母苛待,她不让我读我却偏要读……” “可如今……”程如一叹道:“身败名裂死里逃生了一遭,再问起来我却答不出了……” “是喔?”若娘屈指一挑人下颔调笑道:“刚还有人说恢复功名了,要接我享福呢……这会儿才觉醒自己压根儿都没想清楚?” 程如一哑然。经若娘这一番引导,他才恍然明悟过来。 “我是不用你替我争口气,也不需借你的光。”若娘一改嬉皮笑脸的玩笑模样,只搂住那比自身窄小了几圈的肩膀,此刻她更像个姐姐,指尖轻点人肩头感慨道:“依你说的,你可个是死过不知多少回的人。” “老天既给你重生的机会,便是要你问问自己,该是你想如何活,便如何活。” “我想如何活……”程如一喃喃自语,却忽来叩门声打断了思绪。 “表哥表姐!开饭了!快来快来!”唐渺在门外使劲儿招呼着,韩凝也唤着“大嫂若娘”,他们两个年岁最小的在门外蹦跳打闹,声音穿透房门,雀跃而又满载活力与生机。 “走!先吃饭去!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老娘最近可是累坏了,定要大吃一顿吃穷那韩相公!” 若娘说罢兴奋下榻,抓着尚在疑惑的程如一便出了门。待得两人进了饭厅,但见众人已落座,饭菜已上桌,林江月翘着二郎腿正提着个酒坛子,脸颊两片红晕像是还未开餐便已醉了三分,见若娘他们来了连忙热情招呼着:“若娘快来!他们都不陪我喝酒!你快坐我这儿!” “成啊林师父!我陪你喝!”一听喝酒若娘连忙飞奔过去拉开椅子坐在林江月身侧。 韩绍真见状不由笑道:“二位姑娘也少喝些,梁姑娘做的面点和菜肴老夫瞧着实在精致,喝多了可要吃不下的……” 坐在林江月身旁的梁战英被夸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忙摇摇头:“韩相公过誉了,战英手艺粗劣比不得相公府上的庖厨,不过是念着师兄和师弟师妹惦记儿时的口味,才借用相公府上厨灶献丑。” “师姐啊……”唐渺笑嘻嘻过来搂住梁战英,又对韩凝道:“我三师姐从小就谦虚,夸她一句她要自谦三句才罢,我三师姐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林江月应和着点头,唐渺眼见韩凝要过去挨着严况坐,连忙一把将人抓了过来推到韩绍真身边,自己则挨着韩凝坐了下来。 眼下只有严况身旁的位子,众人都心照不宣,程如一也颇有些紧张局促的挪到严况身旁坐了下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严况见程如一神色很不自然忙出言关心,程如一却心说他怎得开了窍也还是块木头…… 是看不见这一屋子都人都盯着他们呢吗! 程如一心说先前生死关头他们之间如何亲热似都不曾在意,彼时眼里也顾不得旁人,如今诸事已毕,欢聚一处还有长辈在。 众人此刻皆已落座,韩绍真是唯一的长辈又是这家主人坐了主位,他身侧一左一右坐着严况和韩凝,韩凝挨着唐渺与梁战英林江月三姐弟,林江月身边是若娘,若娘则挨着程如一。 此刻程严二人身旁左是韩绍真这个长辈,右是若娘这个妹妹,程如一可是很难不紧张,但阎王毕竟是阎王,非得不避嫌还在桌下一把握住了程如一的手。 唐渺见气氛微妙也连忙帮着转移话题:“衙内且看,这是师姐做的灌汤蟹黄包、白玉奶香糕、梅子排骨、香酥蛋黄鸭……这鱼的做法我不曾见过,与我们蜀地吃法不同,竟然没半点红油辣星……诶,这肉丝爆炒银芽我倒是听三娘说过,还不曾尝过呢!” 韩绍真捋着胡须笑道:“既如此还是快些开宴,诸位近日辛劳,今日可定要吃好吃饱,一醉方休!诸位请!” “好嘞爹!”随着韩绍真一声“请”,韩凝最先抄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林江月和若娘更是毫不客气,两人连吃带喝,梁战英紧着给身侧的唐渺添菜,程如一也默默抽出手来提起筷子,夹了一个烤鸡腿搁在严况碗里。 严况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垂眼去瞧程如一的表情,却见程如一眼神闪躲,严况便再逼近一分,程如一直到避无可避闪无处闪,方才无奈抬手推他道:“快吃饭……难不成你要吃人啊!” 他身旁的若娘闻言忙端着酒碗凑近,半开玩笑道:“严况,吃饭可以,可别真把我哥给吃了啊……” “小妹……!”程如一满眼无奈,搓着筷子干脆也埋头苦吃起来,吃了一阵他方抬起头来,却见严况今日胃口出奇的好,大口吃肉,吃得叫人看着都香。 也是,伤病已愈心结已解,大难全消,是该好生庆祝一番……程如一微微侧头看着严况吃饭喝酒,自己脸上也不觉露出欣慰满足的神色。 “来!喝!”林江月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抓捏着肉饼跟若娘碰碗,梁战英瞧着也忍不住嘱咐道:“你们也少喝些,怕是饭要吃不下了。” 林江月饮了半碗酒抿抿嘴角点头:“也是……不过韩大伯家里的这酒实在是香啊!” 若娘却不以为意道:“怎会吃不下?我有两个胃,一个是装饭的一个是盛酒的,都不耽误!” 看着小辈们说笑,韩绍真也不禁面露笑意,心说像是许多年不曾这般放松过了,只道酒水管够,想喝多少有多少,喝不够便住下,便是每日痛饮也无妨。 屋外街上烟火爆竹声接连不断,韩绍真给府里人也发了银钱放他们出去玩儿,偌大相府只剩八人,院内花灯迎风转起流光,风雪新枝也映着欢声笑语展臂舒筋。 眨眼酒宴过了半场,林江月已然醉倒了两回,若娘倒真是千杯不倒,反拉着一向温柔自持的梁战英喝了起来,几盏温酒下肚梁战英也欢脱起来,唐渺吃得肚子滚圆便趴在桌上听韩凝讲起京中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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