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洪厂,一路上追杀和追捕不断,最惊险的一次,就是三天前。 那天他们在一个陌生小镇歇下脚,找了个身份核查不严的小旅馆,吃了东西躺下。意识刚刚沉入睡梦,纷杂的脚步声就在楼道里响起。 两张床上的人眼睛瞬间一同睁开。 是红厂的人。 他们飞快从床上跃起,拽上行李刚跑到门边,门外的脚步声也停了,两人当即转向窗边,二楼的距离并不算太高,在门被撞开的一瞬间,他已经率先跳了出去。 可晚了一步,向野没能即时逃出。 “你先走!”窗檐里响起一声暴吼,紧接着就只有激烈打斗的声响。 覃决犹豫了几秒,还是从腰间摸出了武器,从后门再次冲进旅馆。可下一秒,重重的落地声在身后响起。他回头便看见已经受伤的向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伤口忍痛道:“快走!” 那一夜九死一生,终于摆脱那拨杀手之后,向野的伤势也越发严重起来。 * 颠簸的卡车车厢内,水喂进向野口腔,又顺着唇角滑出。 “木头……” 覃决看着身边因为发烧而备受折磨,不断发出梦呓的少年,眉心微蹙。 卡车行过村寨的路口,颠过一个深坑,覃决将水壶装回身上,站起身,一手勾过行李背包,一手拽起昏迷的向野,从车厢中跳了下去。 眼前,不见一点灯火的村寨隐没在浓黑夜色中,寨子口的一棵老树枝繁叶茂,因为当地习俗,树枝上挂满了求福的红符布,微风荡漾,铃铛轻响,立刻充满了阴森的恐怖气息。 覃决用肩头托扶着向野,缓步走进了寨子。 大概嗅到了是生人的气味,路过几户屋舍,院内的看家犬都吠叫起来,覃决凭着记忆寻找,不一会儿就在夜色中彻底晃晕了方向。 “木头……”肩头呼出的气息炙热滚烫,带起沙哑的声音。 “那是什么?”覃决颇感吃力,一直听他喃喃重复这两个字,不由疑惑地出声询问。 “是我的……” 向野根本没有意识说一句完整的话,覃决也没再问,因为他下一刻就发现自己又绕回了那间犬吠最盛的屋舍,心头不由地扬起一阵怒火。 正当时,屋子里也打起一道亮光。 应该是屋主人也因犬吠而起身朝外探看。 覃决瞥到那道亮光,像是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一般,将向野放到地上,三两步冲到门边,大力敲响了那扇一脚就能踢开的铁门。 “开门!”覃决出声吼道。 “谁啊?”屋里传来的一个中年男声。 “高唯住哪?!”覃决毫无顾忌,“不想死的话就起来给老子指路!” 屋里微微一静,半分钟后,响起了门栓轻挪的声响,紧接着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张带着一副破旧眼镜的男人的脸出现在门后。 覃决目光一凛,紧盯着对方,嘴角微扬,勾出一抹极度残忍的笑,“好久不见,高唯。” 如果向野此时此刻清醒,那他应该会注意到这个男人,他曾经见过。 这男人曾是兴阳九中的一名化学老师,是高尚面馆老板娘刑尚云的“丈夫”,是俞远那个青梅竹马的高丹不辞而别的父亲,高唯。
第95章 日记 夏天的脚步走进七月,兴阳漫长的雨季还没有结束。 暴雨如注,一夜过后,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淅淅沥沥的雨雾。 俞远从一片黑暗中惊醒,目光所及,依旧是一片暗色。卧室的窗帘紧闭着,只从缝隙处透出一点点灰白的天空。 分不清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刻。 高考结束后,精力似乎就在找到那把蓝线钥匙之后彻底抽空。他开始沉迷于做梦,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至少那是他唯一能见到向野的方式。 这次的梦境并不好,他梦见向野浑身是血地躺在一间狭小潮湿的房间里,昏迷中意识不清地呼唤他,他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这样目光呆滞地静静躺了多久,他才翻身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 解锁打开,界面停留在一个叫做“yesterday”的日志软件上,上面是他最近写下的一篇日记。 『7月1日 阴 秦老师到家里来,询问我填报志愿的事。 他们并不清楚真相,只知道失踪的报案毫无结果,在我面前都避免谈及。 我报了申市的政法大学。 时间漫长到仿佛停滞,我开始盼望开学。 惠姨偷偷和奶奶说,这也许是我情绪好转的迹象。 其实只是因为,长街满是他的影子。哪怕躲在这间卧室里,书柜、桌椅、枕头、被褥,也满是他的身影。 我渐渐意识到,痛苦的根源是和明明不在场的人一起生活。』 胸口一开始的锐痛,已经在时间的洗礼之下,成为一种经久不散的麻木。仿佛是局部神经的失常,或者是传递功能的消失,让人渐渐丧失感受。 他起身下床洗漱,冷水浇湿面颊。 沾着水花的镜面里,少年双手撑在盥洗盆边,因为瘦削而线条更加明朗的脸上,眼下的青黑尤其严重。 水流声哗哗直响,被打湿的发梢水珠一滴滴坠落。 ——“他在执行任务。” 那一夜在巷道中堵到许定安时,对方所说的话又在耳畔盘旋。 情绪平缓之后,他和许定安对视,平静问道:“洪厂和俞启东有关,是吗?” 许定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其实在见许定安之前,他已经收到白舜那边的调查结果。 俞启东10岁时被俞致远和梁君禾从A市最大的一家福利院收养,白舜顺着那家福利院去查,却没有1987年之前的任何档案,后来才在知情人那里了解到,他是从一家失火的福利院转过去的,而且幸运地在转院当年就被俞家挑中。 而那个失火的福利院,白舜调查时层层受阻,相关消息应该是已经被警方秘密封锁了。 得知这些后,俞远心中的那些疑团,都有了方向。 —— “俞启东被收养之后,和我爷爷奶奶一起在A市生活。”巷道里,俞远有些失力地靠在墙壁上,缓声叙述,“他一直都和家人不怎么亲近,15岁时,也就是被收养的第四年,他一个人回兴阳念初中,也就是从那年开始,兴阳渐渐兴起了洪厂这个犯罪组织。” 他扭头看了看一直未发一语的许定安,“你要说他和洪厂没关系,我都没法相信。” 许定安似乎还是有所不忍,皱眉道,“小远,我一直避着你,不仅仅是因为向野,也是因为无法和你开口。俞启东,他毕竟是你父亲。” 俞远扯动嘴角笑了下,“其实知道这些,我反倒觉得,这样的人做不好父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小远,有时候真相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见过太多误入歧途的人,一开始可能只是一步行差踏错,但最后的恶果却难以想象,这个世界复杂难懂,从来都不是黑白分明的。”许定安道,“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该受到法律制裁的人。” 俞远沉默半晌,荡开目光,声音有些哽塞:“那他,阿野…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抱歉,我没法给你确切的答案。一旦有任何消息,我会通知你。” * 没有时限的等待,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又最煎熬的事。 yesterday上的日记越来越多,有时候几天一篇,有时候一天好几篇,如同毫无意义地呓语,从写给自己,变成写给没有归期的人。 —— 『很久没出门了,今天难得没有下雨,太阳很刺眼,大榆树下又聚满了下棋的人,像遇见你的那天。』 『申市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法学专业。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大概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大人。听说学法要背的东西很多,你要是回来得晚一点,高中的知识点我都忘了,可就没办法给你补习了。』 『……对了,胡志成考得很不错,体育成绩和文化成绩在全市的排名都很靠前。贾仝也没有落榜,他被一个师范院校录取了,学汉语言,老秦听说后很是震惊。』 『奶奶很担心我。睡醒的时候我听到她们在讨论,要不要给我约一个心理医生。我这样算是生病么?我不知道。』 『我把风筝接到家里了,没经过你的同意,但我想你应该不会生气。』 『风筝把你送我的那个湖蓝色福袋叼了出来。我一个人去了凫山寺,夏天的凫山寺很漂亮,站在山顶能看见整个兴阳县城。下山的路不太好走,去年冬天,我应该陪你来的。临走前寺庙的慧空法师说我可以来寺中住一段时间。我是个不信神佛的人,但真的可以找到消除痛苦的方法吗?我应允了他。』 …… 去领风筝的那天,俞远见到了向伍。 他其实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那个被扔进污水渠的打火机,记得向野只言片语里透露的,那些在冷漠里长大的时光。 对方大概也早猜到了他和向野的关系,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异样的情绪,同时又有一分期待。 似乎是期待他带来有关向野的消息。 可能在潜意识里,这个父亲也是关心着向野的吧。俞远想。只是这份关心来的淡薄而迟缓,早就被漫长时光里的怨恨和偏见消磨得分文不值。 “叔叔,风筝我就带走了。”店门前,俞远牵着金毛犬,和身前面目严肃的男人对视。 向伍不置可否,许久后才出声道,“你带走吧。他从小就这样,不断地闯祸惹事,这回不知道又干了什么,干脆来个音讯全无,留下这东西店里没人替他照顾。” 俞远指尖扣紧掌心里的肉,抬眼道,“您知道覃决越狱了么?” 眼前的人目光一滞,坚硬的表情不受控制地露出了惊愕的破绽。 “阿野他早就知道您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向野接连听闻两个消息,宛若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愣着了原地。 “他和那个人不一样,那个人犯下的错,也不该由他来承担。但他还是选择去做他认为对的事,尽管那些原不是他的责任。过段时间警方可能会找您了解一些情况,为了他的安全,还请您把有关覃决的事都告诉警方。” 对面的身体已经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俞远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蓝线钥匙,递给对方,“这是向野留下的。我想他回来之后,应该也不会再回这个家了,所以这把钥匙,他可能也用不到了。往后的时光,我会好好照顾他。” 时间悄然,在焦虑不安的等待中,在许定安偶尔传来的有限信息中,在凫山寺的日复一日的钟罄声中……倏然度过。 八月末,俞远下山,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往申市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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