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向野抬了抬眉梢。 “没什么。”俞远说。心里却想,现在小学生都不用这招了。 向野用钥匙打开了门,院落里隐约传来人声,倾泻而出的暖黄色灯光照亮两张年轻的少年面孔,把人影和车影沉沉压往另一个方向。 俞远调转车头,却不见向野有进门的意思。 他侧身站在门边,动作缓慢地把那根深蓝色皮绳重新挂回去,手指顺势拢起脑后的头发,抽出来,轻放在颈间。 那动作颇有深意,俞远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已经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透光圆润的耳廓上。 近距离地,他终于看清那只左耳的全貌。 耳尖偏下的位置,有一颗极小极淡的痣,而那条伤疤就紧随其后,像一道裂缝,顺耳中软骨趴伏而下,紧擦耳根,拉皱周围的皮肤,倾斜扭曲地划到后颈发丝遮挡的范围里去。 光是这样看,都能想象当时伤口的深重。 “车祸摔的。”向野突然开口。 “从山上滑下去之前,被头盔碎片划伤的。其实比起滑下去之后林子里的那堆荆棘树杈,这算是不遭罪的了。”向野手指轻轻抚摸那条伤口,“也还好,至少脸没事,也没缺胳膊少腿,身上虽然划烂了一半,但凑合凑合也还能用。我还算挺幸运的,是不是?” 俞远看着向野手指轻拨发丝,把疤痕重新掩住,喉间滞涩,“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向野眉梢弯下,像是听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迈近了一些,轻声道:“你不是喜欢看吗?” 像是被一把重锤猛敲了心口,俞远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 那些有意无意的窥探,向野一直都知道。 被揭穿的尴尬,凝成一股热,从脊背处蔓上来。俞远想要张口作一些解释,但好像无论怎样开口,都立不住。 向野很乐意欣赏他此刻的模样,倚着门框,视线描摹他的窘迫,淡笑不语。
第20章 画面中央 夜色里,一阵欢快跳跃的声响越来越近,终于,一条金色大狗径直冲入眼帘,朝着门边直扑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滞涩气氛。 “我操!”俞远心脏猛跳,下意识地吼了一声,跨下车,打算以车身做遮挡。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金毛朝向野扑腾了两下,兴奋劲仍没过,立刻就把目标转向了他。 “卧槽。”俞远见势不妙,扔下车,有些无奈地扯了把向野的衣服,乱着步子往对方身后躲,“你的狗,拦着点啊。” “哈哈哈哈,”向野毫不掩饰地嘲笑,好一会才扒拉过金毛的大脑袋,“行了风筝,别闹了。” 金毛居然很听话,很快就安静地坐下来,仰着脑袋吐着舌头,眼睛晶亮亮地看人。 “它不咬人。”向野迟来地解释,声音里笑意不散。 俞远有些尴尬地从他身后挪出来,仍有些警惕地看着那条体型巨大的金毛,清了清嗓子问:“它叫风筝?就是你微信头上的那只?” “嗯,”向野俯身摸金毛的头,“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它还小,现在都快七岁了。” 俞远给自己找补,“这两天早上接你,也没见它出来。” “我爸不喜欢狗,前两天他在家,风筝都被关着。” “哦。”俞远看着向野一下下抚摸金毛柔软的毛发,心底冒出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样慵散摇动的腕骨,纤长漂亮的五指。 许久,他移开眼神,扶起地上的车,“我回去了。” 向野抬眼看他,“一个人敢回去吗?” 俞远一时没懂,却见向野揶揄而笑,“怕猫怕狗怕黑,一会儿要是又窜出来个什么,你打算躲谁身后去?” “谁怕……”俞远正欲否认,有什么却在脑里一闪而过,瞬间清明,“那天在行政楼天台的人是你?” 向野不置可否,从口袋里摸出那只刚才借来点烟的白色Zippo打火机。 “接着,”他把东西扔给了俞远,摊了摊手,“我的呢?虽然不值钱,但也得物归原主吧。”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可俞远看着那只朝他摊开的手,一时无奈,“你当时说了不用还。” “我当时说话了吗?”向野耍赖。 俞远有点想揍人,但碍于蹲在向野脚边的金毛,只能憋闷气。 “哦,扔了啊。”向野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是。”俞远否认。他确实没扔,只是没多在意,完全不记得自己将那无人认领的打火机塞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那还我。”向野晃晃手,讨债大爷似的。 俞远不说话,挺无奈地看着他。 “啧,”向野撇撇嘴,“真叫人伤心呐,那还是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俞远讶然。 “是啊,从外壳到内芯,连打火石都是我亲手磨的。”向野说。 俞远不太相信,但回想那个没有任何商标的镀铬外壳,又觉得这话不假。 向野迈步跨进门内,风筝也立刻起身摇着尾巴跳了进去。 门一点点合了起来,最后只上下露出一人一狗两颗脑袋,上面那颗不依不饶地发声:“扔了我的东西,你得找个更好的赔我。” * 这人是个赖子。 俞远回家把房间翻了一遍也没找见那只打火机时,冒出了这个想法。 一旁的手机弹亮,是向野发来的一个视频链接。 俞远躺倒在床上,点开,链接很快就跳转到软件播放。 整个视频时长长达四十多分钟,没有配乐,没有剪辑,画面里只有一张工具齐全的工作桌,和一双纤长漂亮的手。 俞远反应过来,这是那个打火机的制作过程,向野居然拍了视频发布在视频平台上。 他点进他的主页,发现居然有几千个粉丝,视频零零散散地发了十来个,大多数是手工制作,做得东西每一件都还很有质量。 打火机视频是第一个,发布时间在四年前了,是贴吧里所描述的,向野漂亮得扎眼又清冷不爱搭理人的时候。 俞远偏身侧躺,视线继续盯着画面中央。 那双比现在更小一些的手,熟稔地抛光外壳、裁剪棉芯、切割毛托、安装凸轮…… 像准备一个礼物那样,带着细致入微的虔诚。 * 按三中的规定,不放月假的那周,高三实行周六周考制,上午语文数学、下午文理综、晚上英语。 说是考试,但其实就是掐时间做张试卷。 考场不设,每个人就坐在原班原位,桌面上的书随意收一收,仍抄得满天飞,讲台上负责监考的任课老师搬个椅子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考完下午的文综,贾仝头晕眼花地站起身,伸着懒腰朝向野他们这桌走过来。 “卧槽,政治最后一题抄得我手疼,早知道学理科了,至少不费手。” “那是不费手,费脑。”刚走近的胡志成一本正经地怼人,“就你有那脑子,够费的吗?” “嘿你个胡狗成,冲别人闷声不响,嘴皮子功夫全扔我一个身上了。”贾仝跳起来打人,“看我不锤得你叫爸爸。” 胡志成习惯性地挨了两下,制住人往后门拽,朝向野道,“今晚叫的炸鸡,我们去校门口拿外卖。” 贾仝已经走出去了,扒着门框朝俞远看了过来,“学霸一起来哦,说好了今晚请你报恩。” 他说的是他早上一小时写完数学试卷,然后大施全班的“英雄”事迹。 俞远没应声,贾仝又道,“你先跟七哥去老地方等我们…你不会不去吧?” 贾仝眯着眼睛等话,凝着‘你不去就是看不起兄弟’的审视眼神,任胡志成拽了三下仍岿然不移。 “快滚吧,他会去的。”向野被闹得烦,说完撑着下巴朝俞远看来,“是吧” 他正如老秦所说,除了语文认认真真答完,其他科目的试卷全都几笔勾勾选择题,然后蒙头就睡。 俞远和那双睡意未散的眼睛对视,然后略显僵硬地点头,应了个“嗯”字。 贾仝话里的“老地方”,正是行政楼的天台。 俞远顿步在楼梯尽头,伸手扒了门上的链条铁锁,回身朝双手插袋动作迟缓的人看去,“你确定没走错?” “嗯。”向野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定脚步。 “怎么进去?” 向野走到一旁的窗边,从积灰深重的窗台缝隙里扒出一根小铁丝,刷一下拉开了窗户。 室外的风鱼贯而进,吹乱他披散的头发。 向野瞄了眼自己的脚,笑着说,“过来,把肩膀借我搭一下。”
第21章 天台 若把时间拉回一周以前,俞远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向野比肩接迹地越过一扇积满灰尘的窗,跳进一个“明锁禁止”的天台。 把一件违规出格的事情,做得这样平静又自然。 可他们此刻确确实实并排而立,在可以俯瞰整个校园的围栏边,看夕阳一点点收敛它的光。 傍晚的天际,淡紫和橘红交汇,云霞漂浮。 俞远胸腔里鼓动着莫名的快意。 秋风过耳,猎猎声响都仿佛在诵唱自由。他终于在俞启东看不见的地方,肆意妄为地“堕落”。 “你们经常来这?” “嗯。”向野轻答,“前年楼下的音乐教室装修,一部分废桌椅要搬上来堆在那边的杂物角。我们被老秦抓来当苦力,无意间发现那扇窗户的锁坏了。” 目光落下去,是那片随风摇晃的榆树林,树影被橘红色的夕阳投映在左前方凸出的楼墙上。 俞远想起向野视频账号里发布过一段几十秒的树影视频,拍摄的位置大概就在此处。 - 『黄昏在杀死树的影子』 那视频下方是这样写的。 俞远朝向野微微侧目,他站在这里的样子,和那些冲着教室窗外发呆的时刻很是相似,有种难以触碰的不真实感。 俞远莫名觉得,这块被围栏坚实保护着的边缘也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喉咙里迸发出打破沉静的欲望,他开口问:“你那天就是站这给我扔的打火机?” 向野没应声,只像是笑了一声。 俞远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声响,想起自己那天被吓到的样子。 大概真的有点可笑吧。 “那白猫是你喂的?” “嗯。”向野语调轻扬,“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被别的猫从食堂那边赶过来的,蹭了我半根香肠,然后就甩不掉了。” 听起来好像很无奈,但俞远想起那双手一下下抚摸风筝柔顺毛发的样子,便也能毫不费力地想象出,这人把那只受尽欺负的小白猫被带到此处照料的画面。 和高丹口里的“危险份子”、老秦心里的“特殊对象”、论坛帖子里的“深情校霸”全都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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