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目光相碰,往相同的方向撤离。怪物凄惨的呻吟在身后远去,直到耳中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伊恩绞紧的心才稍微放松。 地上的黑印越来越多,空气里也飘着灰烬,像黑色的雪片。黑雪飘来的方向是街的尽头,那里有栋小楼的剪影,楼的一侧浓烟滚滚,缭绕四周的雾被映成了红色。 空荡荡的小镇,起火时也一样寂静。 街上的树还是绿色,空气潮湿,也没有风,不存在自燃的可能——是怪物纵火吗?如果不是,就只有一个原因,人为。 “去看看。” 伊恩的提议得到阿兰的认同。他们穿过一条马路,又甩开一只燃烧的怪物才来到起火的建筑前,那竟是一座小学。 锈蚀的铁门敞开着,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黑色的灰烬在飘飞。杂草丛生的草坪上的游乐设施同样锈迹斑斑,一看就荒废已久,但是—— 秋千和跷跷板在摆动,能坐几个人的铁转盘也在旋转。 这诡异的景象让伊恩和阿兰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操场上空就响起巨大的警报声,是火灾警报。几乎是同时,更多的灰烬飘下来,如同黑色的羽毛,把白昼遮蔽成黄昏。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他们清晰地听见许多儿童的哭喊。 来不及怀疑哭声的真假,大量的燃烧怪物从铁门涌进来,响彻半个小镇的警报声惊动了几条街的怪物。更诡异的是,警报和怪物的哀嚎中,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几乎直冲脑海。 “先救人!” 伊恩迅速向哭声的方向奔跑,他绕了教学楼跑了半圈,终于发现入口。在开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阿兰。 后者也没有退缩:“外面没有水源,到里边找灭火器。” “好。”伊恩点点头,拉开大门。 没有预想中的热浪扑面,浓烟滚滚。踏入走廊的瞬间,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火灾和怪物都是幻觉。楼道里昏暗又寂静,到处都是灰尘,根本没有人,也没有哭声。 伊恩感到远超过落入圈套的沮丧,因为他把别人也牵累进来。 “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听见了。”阿兰按了按他绷紧的手臂,“似乎有人在捉弄我们。” “但愿是‘人’。”伊恩依然紧攥着拳头。 阿兰微笑:“或许,我们可以给他点教训?” 伊恩知道他在开玩笑,奇怪的是,相同的想法被阿兰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时,暴戾的冲动就悄然化解了。 于是他回以笑容:“好啊。”
第13章 像是要验证什么般,阿兰推了推来时的门,果然纹丝不动。 “打不开。” 伊恩并不意外。种种经历表明,这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像梦一样不可理喻。但他不想就这样接受现实,像只吓呆的鸡一样任人摆布。 “我试试。” 他在门口楼梯间内找到消防工具箱,从里面找出一把破拆斧。老旧的门锁不堪一击,几下就被砸成碎片,但那扇门就像被从外面堵死,他使上全力也没法让它挪动。不仅如此,走廊里的玻璃窗也变得无比坚固,消防斧劈在上面震得他虎口发麻。 尽管没派上用场,伊恩还是没放下斧子,它的重量和破坏力令人安心。只是阿兰仍空着手,自己被衬托得好像反应过度。 “呃,你要不要找件东西防身?” 伊恩尴尬地带他来到消防箱,里面能当做武器的只有那把斧子。他正犹豫要不要把消防斧让给阿兰,后者就拾起一件巴掌大的东西:“就这个吧。” “手电筒?” “是的。”阿兰打开手电,光线明亮,电量充足,“我的安全感来自光明。” “你怕黑吗?”伊恩有点意外。 “我不怕单纯的黑,只是不喜欢凝视黑暗。” 即使在咨询室外,阿兰也极少谈论自己,他总是以他人的立场解释事情的起因和发生,并理解结果。伊恩第一次听他表达好恶,恍然间有种不真实感。 “或许你也不喜欢被黑暗凝视?” “那更可怕。” 阿兰笑起来,伊恩也不自知地微笑。做为普通人的阿兰比咨询师有趣多了,在咨询室里他可从不开玩笑。 手电光刺入黑暗,没有折返,仿佛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又像什么东西吞噬了光。 老旧的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伊恩听见头顶的天花板也传来声音,老房子里经常能听见的,玻璃球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每栋老房子里都有个喜欢半夜玩玻璃球的调皮孩子,这座学校里似乎也有一个。从他们意识到来路被切断,开始寻找新出口开始,这种乒乒乓乓的声音就伴着他们的脚步,一直在头顶响动。 “简直是在磨炼我的意志。”伊恩苦笑。 “也许里面会安静点。”学校内部的门倒是没上锁,阿兰推开离自己最近的教室的门。 闯进校园时,他们没空仔细观察,这会儿才发现教室的布置有点眼熟。 “难怪我一进来就觉得熟悉,这地方就像偷窥了我的大脑。”在电筒光下扫视一圈后,伊恩发表感想。 “到处都是上个世纪的感觉,”他指着墙上的星条旗和世界地图,那上面还画着苏联,“看,冷战遗产。” 阿兰点头:“确实像回到小时候。” “我们是一辈人,这算共同回忆吗?”伊恩敲了敲笨重的老式书桌。桌面漆皮剥落,布满涂鸦,涂鸦间隙零星有几个脏字。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在桌子上写过“白痴”,不禁微笑,“我小时候也在这种学校念书,你呢?” “教会学校。”阿兰站在墙边的书架前,似乎想抽出一本书翻看。可惜架子上的书都像泡过了水,纸页粘在一起,封面也模模糊糊。“教室里没有国旗,只有十字架。” 伊恩笑起来:“在我的梦里,你说自己是无神论者。所以你信天主教?” “我更倾向不可知论。生命转瞬即逝,短暂如梦,我们窥见的就是全部的真实吗?真的有所谓的‘救赎之道’吗?我很怀疑。”开始时阿兰还在微笑,随着他目光飘向空茫,他的笑容渐渐流失。不过很快,他就恢复正常,“对不起,这不是咨询师该说的话。” “如果你还纠结这个,我就考虑中断咨询。”伊恩一只手撑着阿兰身边的书架,另一只手拎着消防斧,姿势有点滑稽,但他尽量严肃,“从你答应陪我出来起,我们的咨询就不必遵守陈规了。” “我要不要考虑把你转介给同行?”阿兰迎着他的目光,灰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这一眼倒让伊恩有点心虚,他飞快地收回手臂,转而打量别处:“总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考虑身份。” 教室不大,他很快就查看一遍,除了勾起一点遥远的回忆,没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他正要叫上阿兰离开,却发现对方在翻看桌上的图画书,教室里唯一一本没有被污损的书。 “什么书?”伊恩凑过来看。 阿兰合上书,给他看封面。 “《母亲与死神》?”伊恩没看过这故事,不过作者是安徒生,他还是读过一些的,“我总觉得,安徒生的很多故事都不是给小孩写的。” “是啊。” “这本讲了什么?”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为了追回死神,付出了自己的全部。”阿兰摩挲着书角,没有翻开绘本,“她用心头的鲜血浇灌荆棘,直到它开出红花,为她指路。她在河边流干了眼泪,直到眼珠也掉入河中,大河才送她去对岸。她把满头黑发送给白发老妇人,以求她带自己去死神的花园,那里的每朵花都是一个死去孩子的灵魂……” 伊恩努力回忆自己的母亲,梦里的女人就像母亲的符号,没有真实的感觉。他只能从梦的碎片里摸到一点模糊的爱,除此之外就是空空的虚无, “后来呢,她找回自己的孩子了吗?” “没有。她把他交给了死神。” “为什么?” “死神说,每朵花都要被送往上帝的花园,在那里它们会永远幸福。母亲听到后,便放弃了带回孩子的想法,与其让它在人间经受苦难和病痛,不如让死神带他去见上帝。” “有点怪。”伊恩如实评价。 “因为故事的宗教色彩太浓?” 不,是阿兰的描述。 虽然自己让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见上帝”这种词儿多少有点刻薄,不像他一直以来的温和。 “走吧,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伊恩合上绘本,扔到远处的书桌,阿兰的目光却随它而去。 “‘我们应尽力把生活看成一个泡影,一个幻灭的过程,因为显然,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积累起来都在制造幻灭。’。”① 又是那种目光。 伊恩清晰地记得“法斯宾德医生”的眼睛,同时包含着嘲弄和悲悯,冷漠与哀伤的复杂眼神。可在之前长达半年的咨询中,他从没露出过这种表情……谁知道呢?在这鬼地方呆久了,人多少都会变得不正常。 “真晦气。”他抬手搭上阿兰的肩膀,轻描淡写地揽着他走出教室,“我是说这地方,到处都脏兮兮的,和我那该死的梦一样——你还好吗?” “我很好。”阿兰有点困惑,但他没有试图摆脱伊恩的搂抱,“怎么了?” “没事,走吧。” 走廊的长度比想象中更短,再走过一间教室就是建筑另一侧的楼梯。 这期间他们默契地没有探索教室,用伊恩的话说,那里八成都是见鬼的东西,还是不看为妙。然而恶作剧并不理会他的想法,他越不想看,就越要逼他面对。 伴着刺耳的摩擦声,教室门自己打开了。 伊恩低声骂了句脏话。阿兰把电筒照过去,冷白的光柱里,几片飞蛾般的灰烬飘出门外。 他们都闻到了焦糊的味道,混合着建筑的碳灰味和奇怪的腐败味,就像有老鼠死在里面。伊恩的心脏和胃同时缩紧,他再也不想看到尸体。可等他们走进教室,却发现这里和上一间没什么不同——沾着不明污渍的积灰的桌椅,散落的书本和教具,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教室。 伊恩不死心地查看一圈,没发现起火的痕迹,也没看到尸体,连一只风干的虫子都找不到。 “装神弄鬼的伎俩,有意思吗?”他望向光线之外的黑暗,终于忍不住发火,“滚出来,胆小鬼!” “伊恩。”这次轮到阿兰拖着人离开。 从教室里出来,伊恩就隐隐地头疼。这栋楼里没有真正的危险,他的理性却被接二连三的小事消耗,烦躁像连绵的耳鸣,没法用意志镇压。 他听到一声轻笑。 “你在笑什么?我没失控,我很好——”伊恩突然闭上嘴,他发现阿兰也用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操,谁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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