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而死。” 棠琳一震,他垂眼看向陈琅,只见他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种心死的木然感,清亮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棠琳,如水,似雪。 “他为何因你而死。” “坠楼,死在了我的眼前。” 仿佛间,陈琅又看见南京城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在记忆里扭曲摇摆,如同一团巨大的幻影。 陈琅父母离异之后,他一直居住在南京,由爷爷奶奶照看。直到他八岁那年,父亲再婚了,继母是一名著名的舞者,她站在那里娉婷袅娜,五官昳丽柔媚,如同血色牡丹一般。 陈琅很喜欢她,她有着母性身上的所有的光辉。 过了不久,父亲接回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有三岁了,父亲说是他和继母的孩子。父亲说之所以隐瞒着他,是因为那时他还小,而他现在已经懂事了能够和弟弟好好相处。 不,父亲根本不懂的他,他的乖巧懂事都是装出来的。 在儿童时,他常常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所有的儿童在面临懂事阶段都会有一段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想法。会厌恶同龄人的幼稚,不屑于同他们交流交流来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会觉得大人愚蠢,总是以为小孩不懂的事情太多,便在小孩面前不加以掩饰自己的言行举止。 同时小孩也是模仿的天才,你希望他拙劣,他便以一种拙劣的姿态故作幼稚的与你交谈。你希望他优秀,他便懂得讨好与聪慧。 大人的态度影响着儿童的思维,却常一种高傲的姿态以为儿童什么都不懂。 陈琅也故作懂事地说他很欢迎弟弟。 大人也常常低估了孩子的嫉妒心,或者艳羡心理。提到孩子常常以“纯洁”两个字眼为多,实则纯洁的恶意才是最为致命的,这种阴暗面往往是大人不在意的,不加约束,或者不及时引导,往往以后会铸成大错。 然而在见到他的弟弟那一刻,陈琅心里的阴暗面顿时烟消云散了,他甚至以胜利者自居,认为自己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弟弟”是一个智力缺陷的小孩,他的父亲给他取名为“琳”和“琅”意韵相同,都是美玉的意思。 但是陈琅认为他的弟弟担不上“美玉”这个称呼。 他认为弟弟愚蠢弱懦,但是长得冰雪可爱。 陈琳常常黏着他,口音黏糊不清地叫他哥哥,满心满眼的都是哥哥。 在陈琳四岁时,别的小孩已经开始学前教育了,而他每天只会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在陈琅放学的时候,小小的身躯趴在窗台上往下喊着:“哥哥,哥哥。” 他会在日记里写到:“小笨蛋每天都跟着我,好烦。隔壁的阿姨说弟弟是笨蛋,我很生气,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号他。” 他写完后又在最后打了一个括号,补充到,我认为附近所有的小孩都没有弟弟长得可爱。 他常常以为自己聪慧过人,便时常在大人面前卖乖,正是这种优越自骄的心理让他铸成大错。 他常常称呼陈琳是他的小玩具小跟屁虫,他享受着继母的爱意,弟弟的追捧。他几乎以为他拥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家庭。继母会带着他和弟弟去看观看她的舞蹈演出,谢幕时在后台亲吻他的脸颊,会亲昵的叫他宝贝。 世界上没有比继母更加优雅动人的女人,在陈琅年幼时,对于女性构建的全部幻想都来源自他的继母。 她会询问陈琅是否真的爱弟弟,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时,陈琅自己也楞了一下。 他以为他会厌恶或者可憎这个弟弟,但恰好相反,他在时间的轨迹中接纳弟弟,他爱他,他比想象中更加爱他。 他感恩于继母的纯粹爱意,正是因为这种爱意丰盈了他干瘪的童年。 而他也找到了“纯洁”两个字最好的代表。 他的弟弟,他可爱稚气的弟弟。 而意外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家里的窗户都装有护栏,除了日常的通风外,从来不会把玻璃窗推开后又把外面的护栏锁也打开,就是为了防止陈琳会爬出窗户。 那一天陈琅把窗户和护栏都打开了,而楼下有人叫他,他便匆匆地下去了。 是一个朋友捡到了一只小鸟,特意带过来给他看看。陈琅摸了摸小鸟的羽毛,有些高兴:“去我家,给我的弟弟也看看。” 而这时,陈琳一如往常一样趴在窗户上喊:“哥哥,哥哥。” 陈琅忘记了他打开窗户没有关的事情,便没有理会,他和朋友观察着小鸟,决意带上去和他的弟弟一起玩。 而下一刻,只听见后面有人传来惊呼:“谁家的孩子爬出窗户了。” 陈琅一身冷汗,惊恐地往上看。 下一秒“砰”的一声,陈琳摔在了他面前,鲜血甚至都溅到了他衣服上面。 那只小鸟飞掠着停在了血泊中,陈琳清澈乌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陈琅,喉管含糊地叫了一句:“哥哥。” 陈琳就这么活活地摔死在他面前。 而弟弟死亡给家庭带来沉痛打击不可言喻,父亲苍老了十岁不止,继母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一年之后继母和父亲离异了,她受不了煎熬的痛苦,独自一个人远赴国外。 而陈琅又被送回爷爷奶奶家,父亲常年在外用工作麻痹自己。而陈琅也变成了更加沉默寡言,他甚至于在午夜梦回时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看见鲜血,大片的鲜血,陈琳稚嫩的脸庞。 后来他时常在想,如果他没有开窗,没有下楼,那么弟弟就不会死。 是他,是他的过失害死了陈琳。 午夜梦回时,他时常悔恨难安,而他将一生为之赎罪。 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往事说出后,陈琅忍不住一阵战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有种山崩地裂的陨灭感。他的脑子更加浑浊,无可抑制地躺着床上颤抖。 棠琳久久地注视着陈琅,意味不清地说:“原来我们都一类人,真是可悲。” 棠琳下床走到旅行包旁翻找,他把那瓶白色的药拿了出来,偶然的在包里看见了一张照片。 一个美艳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手上牵着一个小孩,被牵着的那个小孩是陈琅。 令棠琳感到吃惊的是女人的长相,昳丽浓艳,乍一看,居然和棠琳有几分相似。 棠琳眼睛微眯,他转过头去看床上的陈琅。 原来陈琅从来都没有分清楚过,他和他死去的弟弟不像,而是和他的继母有几分相似。 陈琅从来没有见过他弟弟长大的样子。 心中有障,便是心魔。 他盯旅行包里的几瓶药,都是治疗精神类疾病的。 棠琳拿起一瓶奋乃静往床边走去。 他伸手抓住了陈琅颤抖的双手,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像是诱惑一只濒死的白鸽一般,轻声地说:“想让我救你吗?” 陈琅迷蒙的眼睛看向他,闪烁着一层水雾,他点了点头。 棠琳突然恶狠狠地说:“大声的说。” 看着陈琅缩了一下瞳孔,如同一只受惊的鹿,棠琳怡然自得地笑了,淡淡地说:“真可爱。” 他像是找到了莫大的乐趣,凑到陈琅耳边轻轻地说:“哥哥,做我的玩具好不好。” 他找到了最大的乐趣,最丰富的收获。 棠琳爬上床跨坐在陈琅身上,他打开白色的药瓶,捏住陈琅的下巴开始往里面倒药,药粒哗哗的从瓶子里倒出,棠琳又拿了一杯水去喂他。 没有吞下的药粒撒满在床上,水液把陈琅的衣服弄得湿漉漉的,他不知道被喂了多少药。 过了一会陈琅的身体开始震颤,眼神更加的涣散,他忍不住弯曲着身子,急促的呼吸着,强烈的药效让他开始出现痉挛反应。 痉挛,像是癫痫病发一般,他死死地揪着床单,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透亮乌黑的眸子如同被洗涤过的玻璃珠一般。他嘴里发出简短的呢喃,水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呼唤着:“棠琳,棠琳……” 而跨坐在他身上,那个阴森秾丽的男人,这一刻,仿佛成为了救世主。 棠琳抱住了陈琅痉挛的身躯,凑到他耳边低语,如同魅魔蛊惑着凡人一般:“人总在时间里追悔莫及。贪婪自私是人,虚伪懦弱是人,千万千万种人,又有千千万万种狠。” 陈琅眼眶里含着泪流了出来,鼻息滚烫,眼泪也滚烫。他瑟瑟发抖,眼中所见的是扭曲木梁仿佛要从上方塌下,墙上的菩萨扭曲着飘散下来。 他漆黑的头发黏在脸颊上,如同绸缎一般浓黑,苍白的皮肤上挂着冷汗。而那双眼看向棠琳,令人吃惊般的沉静,泪涟涟的,充满着悲悯却又哀悼之情。 而恰好这时窗棂外,一束光恰好打进来,照耀在他们身上,也照耀了陈琅的眼。 那一刻他放佛看见了日照金山般的光。 璀璨! 无比的璀璨! 棠琳吃惊地盯着,全神贯注的,没有一丝纰漏的。 ——此刻,光芒散去,天幕响起一阵惊天的雷鸣。 轰隆隆的。 一声,又一声。 棠琳重新抱住了陈琅,他把颤抖痉挛的陈琅紧紧的抱在怀里。陈琅缩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服,额头无助的抵在他的胸膛,此刻这宽阔的胸膛仿佛能承载着他所有的不安与情绪。 而雷声犹如万马奔腾而过,震得人耳鼓发痛。陈琅灼热的呼吸喷洒出来,他短暂的从那种迷茫又浑噩的状态脱离,他无力地靠在棠琳,颈项雪白而富有光泽,柔柔地软着一旁,全然一种颓靡却没有生气的样子。 暴雨如注,像是将军的甲胄在奔跑时发出脆响。陈琅甚至能想象到雨丝从万米高空坠落,他的意识飘忽不定,像是出窍着飞跃出去,感知着,一种崭新的情绪。 而他抵靠住的胸膛拥有一颗无比活力的心脏,在跳动着!正是棠琳! 两人拥簇着,棠琳握住了陈琅那雪白又汗津津的脖颈,他的指腹摩擦着细腻的皮肉。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那双被光照亮,无比璀璨的双目。 犹如一把利刃插般插在他在胸腔。 作者有话说: 火这个意象带着摧毁一切的疯魔感,有种爆裂之美。 写的时候突然想起金阁寺的大火,还有地狱变的大火,摧毁的美感在日式文学真是有种独特的存在意义。 写这张的时候人物无比紧绷,我也无比的紧绷,但是画面感却一一的进入脑中,真是写得特别开心。
第21章 | 21下山之路 【21】 “在这样下去我们全部得玩完。”邹斯抽了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了:“贾警官昨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那小子是一个疯的,他把我往火坑里推想活活烧死我。” “你不还没死吗?”贾炜眉头拧成一个川,硬邦邦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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