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很折腾啊。”他抬头看了一圈,“都已经这么严重了。” “嘿呦,”他一屁股坐在玻璃碴上,惬意地伸长腿往后仰着身子。他身材颀长,甚至比魏子虚还单薄,完全不似彭岷则那种健壮结实的形状。可是当他开口说话,所有的噪音都噤声,他出现在魏子虚面前,便带给他根深蒂固的安全感。 “我就不一样了,没有你实在太无聊。”他掰着手指,“毕业,工作,找你。我这些年尽在忙这些,要是继续做这些无聊的事,天才也会腻烦的啊。” “喂,魏子虚,回到我这里如何?”他向前探着身子,眼睛清亮清亮,狡黠而天真,“没有比你更有趣的题目了。” 见他靠过来,魏子虚本能地后退,他已经没有再试一次的勇气了,没有人能够救他,没有人愿意—— “你看,只要你想的话,很轻松就能做到了。”那人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魏子虚,摇了摇,把魏子虚拖向他身边。魏子虚这回看清了他,他还是留着学校旁边理发店出品的清爽短发,清俊的脸笑嘻嘻的,嘴角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像粘了两颗黑米粒,笑容甜得冒傻气。 他竟然一点都没变。 从他抓住魏子虚的地方,疼痛逐渐消失,伤口缓慢愈合。魏子虚眯起眼,竟看见他身后的浓黑天空裂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光喷薄而出。 而他浑然不觉,缠着魏子虚自说自话,却是用截然不同的认真语气: “魏子虚,我会治好你。” 魏子虚眨了眨眼,看看时间,早上6点,这一觉睡了8个小时。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不曾有过如此安稳的睡眠。魏子虚坐起来,他感到头脑清醒,四肢舒展。 八年了。他竟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人和事。 那个人说“我会治好你”时笃定的语气,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个难题。他自负到以为可以摆正魏子虚的人生轨迹,让魏子虚十分怀疑。可他确实是个罕见的天才,别人束手无策的难题他解决得不费吹灰之力。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一度羡煞魏子虚,但是打听到他的名字之前,先听到的是“怪胎”。 他和魏子虚的本性一样不被大众喜爱,但他从来不加掩盖。 像他那样完全暴露出本来面目,却还是活得自由自在的家伙,魏子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魏子虚掀开被子,下床,来到窗前。 刷啦一声拉开窗帘,朝阳正从树林后面升起来,光线呈放射状,□□片一样锋利刺眼,没有死角地炸裂开来。而铺开在他眼前的草坪和树梢,绿得崭新崭新,仿佛从没被人践踏,只知道遵从生命的本能疯狂生长。然后所有的生命被光芒刺伤,流出闪闪发光的脓血来。万物都疯了,疯得无与伦比,美不胜收。 魏子虚从不知道,他所恐惧的世间,从未吝啬过向他展示它的美好。 “‘胆小鬼,甚至会惧怕幸福,棉花糖都能让他们受伤。’”他合上那本书,将圆珠笔夹在鼻尖以下,撅着嘴,靠近魏子虚,嬉皮笑脸地说:“说的好像你啊,魏子虚。” 有一瞬间,魏子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再过三个小时就要上早课,而他会背着斜挎包从树林中走出来,在楼下冲魏子虚喊,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就像八年前一样。 魏子虚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紧盯着树林边缘,屏息凝神,生怕那家伙担心迟到自己先跑了。 魏子虚等了片刻,心脏从剧烈跳动逐渐平息。 没有任何人从树林中走出来。 是啊......怎么可能。 都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魏子虚抬起头,望着天际线。这世界很庞大......也很空旷。空旷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塞下千山万水。 “不过,真是一个好梦。”魏子虚喃喃道。 从树林中看去,魏子虚独自站在窗口,眼神迷茫,嘴角带笑,可是平淡乏味,不像他刻意经营出的那么甜美。 那个笑容十分寂寞。 “早上好。” 彭岷则出锅了两个锅贴,盛到托盘里,魏子虚正好进门,笑吟吟地跟他道了一声早安。 看他今天面色红润一些了,心情也不错,彭岷则不禁问道:“昨晚休息好了?” “嗯。”魏子虚坐到吧台边,夹起锅贴,一口咬下去露出完整虾仁,晶莹饱满。魏子虚嚼着虾仁,口舌生津,一面哈哧哈哧呼着热气,一面问彭岷则:“岷则你呢,睡得好吗?” 彭岷则昨天夜里心律不齐,胸闷得难受,整个心脏跟被人攥紧了一样血流不畅。躺在床上时不停冒冷汗,觉得像躺在某种不停收缩的脏器里,每时每刻都在被挤压。只不过这不是一个好回答,与这个和乐融融的早上不搭。 他还没有回答,莫晚向也进门了。她坐到魏子虚对面,谢过早餐,食不知味地吃着。 三人沉默地吃完。莫晚向站起身收盘子,看到摆在面前的第四份早餐,犹豫片刻,小声说:“要不要也叫赵伦过来啊?” 彭岷则:“他昨天就不想上桌,我看还是直接拿去他房间好了。” 魏子虚:“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冷静一点。” 提到“冷静”二字,莫晚向想起赵伦昨天晚上的追杀举动,心有余悸,看向魏子虚,后者嚼着锅贴,眼神放空地望着地板,也像在想心事。莫晚向恍然大悟,赵伦昨晚上杀魏子虚不成,今天肯定会利用审判置魏子虚于死地。魏子虚现在还能吃下去早饭,委实比她坚强太多。 想到这里,她忧心忡忡地说:“赵伦他...在审判上会不会乱投票,能不让他参加吗?” “这个要看director的意思吧?”魏子虚看向她,“要是能不参加,我早就不想参加了。” 莫晚向说不出话。要是可以不参加,谁想亲手送别人去死。但是为了揪出杀人犯,这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事已至此,归根结底错在第一天晚上杀人的狼身上,如果他不下手,现在洋馆里可能还是有十三个人,如彭岷则所说,十天一结束,大家忘了这场绑架开开心心地回家去。 如果是那样,学姐也还...... “既然他会参加,为了不让他投票给魏子虚,我们在审判开始前去跟他商量一下吧。”彭岷则站起来,示意他们两个和他一起去赵伦房间。 彭岷则推开门,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和赵伦商量任何事了。 赵伦坐在椅子上,颈部被切割一圈,血流均匀地淌下来,像戴了一条垂着鲜红流苏的项圈。 “怎么了?”魏子虚在他身后发问,挤到前面来。乍一看到室内景象,他表情茫然,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片刻赵伦的伤口,脸上血色逐渐褪去,本能地抓住彭岷则胳膊,挡在他和莫晚向中间。 莫晚向最后一个看到尸体,又见到魏子虚防备的姿势,在这个温暖的早上,第一次体会到如坠冰窟的滋味。她的思维里仿佛掺进了冰碴子,僵硬迟钝,怎么也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荒诞景象。本来还剩下四个人,女巫猎人和两个民,大家只要和平相处过这一天,便可以赢得DEATH SHOW。就算他们之中还有狼,也只能是赵伦,他昨天不是还拿着狼的武器追杀魏子虚吗? 可是现在赵伦死了,伤口是激光切割造成的,激光狼不是早就被处决了吗? 视线移到赵伦身后,有一个窗栓没有锁上。莫晚向突然想到,昨天是她上的锁,在魏子虚的要求下。 魏子虚...... 她睁大眼睛,瞳孔因恐惧而放大。而魏子虚正护着彭岷则与她拉开距离,警惕地盯着她。 “不...不是我......不行,不——” 莫晚向转身跑向大门,只想逃得离魏子虚越远越好。 见她逃跑,彭岷则皱眉,反射性地要追,却被魏子虚拉着跑向二楼:“立刻开始审判,在她跑出洋馆之前!” 【审判开始。】 不出魏子虚所料,审判开始后,莫晚向那把椅子便沉入地下,再升上来时,莫晚向四肢被牢牢和椅子束缚在一起。现在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显,无须任何证言,魏子虚伸出右手,刚要点击莫晚向头像。 “骗子......” “骗子!” 莫晚向在他身边大叫,带着浓重的鼻音。魏子虚有一瞬不敢转头看她。当他挂上坚不可摧的坦然面孔望向她时,她四肢僵直,面色惨白,满脸泪痕反射着光,大颗眼泪从她眼角滚落,嘴里不停吐出她所知最恶毒的脏话。 “骗子!你这混蛋!杀人犯!人渣!去死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四天前,魏子虚第一次被怀疑是狼,在骆合和魏子虚之间,莫晚向选择了相信魏子虚,骆合因此殒命。于是魏子虚继续享有不配获得的信任,不断蚕食所有人的生命。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信任魏子虚,乃至不知不觉中,与他狼狈为奸。从骆合死后到现在,她沉溺于虚假的和平,乍一清醒,已经无路可退。 骆合是对的,骆合一直是对的。在他们票死骆合的那个瞬间,胜负已定。 可是莫晚向来不及后悔,束缚带解开的一刹那,她和魏子虚同时投了对方。 投完票后,他们都转过头,不远处的彭岷则手指停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岷则。”魏子虚微笑着问: “你在犹豫什么?”
第70章 骗子 “学姐,这是......” 一层西侧阶梯教室,莫晚向回去取落在抽屉里的课件资料,却发现正常教学时间内的阶梯教室竟然上锁了。落下的资料很重要,明天上课前要提前预习好,于是莫晚向去保管处要来了钥匙。 现在是晚间第一节 自习课时间,大部分学生聚在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学习。西阶一在教学主楼西侧尽头,最上级的三面墙设置环形窗户,与地面相切,从教学楼外看不清讲台附近的状况。阶梯教室正门位于地下,需下一段楼梯,穿过无窗的地下走廊。 走廊上间隔五米有一盏声控灯,莫晚向走过去,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前途还是漆黑一片。 这里离图书馆很远,听不到人声,万籁俱寂。莫晚向穿了坡跟鞋,清脆的踢踏声在走廊内回响。回声和生源错开,让莫晚向总以为有人跟在她身后。她胆子小,走一段就要扭头看一眼。 终于走到教室门前,莫晚向松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拧过半圈,再也拧不动了。莫晚向再用点力,确信不是钥匙被卡住,而是锁已经开到最底,自然无法转动。 门是从里面反锁上的。 这个时间反锁的教室,多半是有小情侣在里面亲热。莫晚向脸上发烧,心想还是回图书馆里等一段时间,但是一想到晚些时间还要再走一遍地下走廊,心里发慌,于是壮着胆子敲了敲门:“有人吗?” 无人回应。莫晚向又敲了一遍,“不好意思,我有资料落在里面,可以开下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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