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不觉得,这案子死了太多人了吗?” “对啊,死了九个嘛。” 章明明觉得十分莫名其妙:“这不正好说明那几个匪徒太凶残了吗?” “其实不止那九个人。” 叶怀睿将剩下小半只葡挞塞进嘴里,一把抓住好友的衣袖: “二明,走吧,跟我去档案室,我们再看一次卷宗!” “什么,你说现在??” 章明明简直要疯了: “可是现在是午休时间啊!” 但叶怀睿已经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要出门。 章明明只能叼着半个猪扒包,硬生生被好友拽到了档案室。 &&& &&& &&& “哎呀,叶法医,你又要借这份啊?” 档案室的警官从架子上抽出了“金城大劫案”的卷宗,递给叶怀睿,笑着打趣道: “你都看得会背了吧?” 叶怀睿在借阅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朝警官笑了笑,“背是会背了,不过还想再看看图。” 说罢,他取过卷宗,快步走到阅览区,将卷宗摊开在了章明明面前。 “应该怎么跟你说呢?” 叶怀睿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从头说起,“当天晚上,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金库,是支行的行长打开的,这事你知道吧?” 章明明点了点头。 只要是对案情稍微有点儿了解的人都晓得,1982年7月21日午夜十二点左右,三名持枪劫匪撬开了时任大新银行福寿支行行长的佘方的屋门,闯入他的家中。 匪徒杀死了佘方的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然后挟持佘方,从下水道系统侵入到银行内部,并命令经理打开金库大门。 其后,已经失去了用处的佘方被歹徒枪杀。 警方赶到时,在金库的角落发现了佘方的尸体,身中两枪,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事后,金城警方推测,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老虎绑架”。 凶徒像狩猎的老虎一样,花了很长的时间调查和跟踪他们的猎物,然后瞅准机会下手,一击即中,冷血无情,手段相当专业。 “对,就是这样。” 叶怀睿熟门熟路地将卷宗翻到有关佘方的那几页。 章明明也好奇的翻了翻。 身为一个法医摄影师,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照片。 照片中,佘方身材略有些肥胖,穿一件蓝灰色的睡衣,以半坐卧的姿势斜靠在墙上。 死者胸前两个血洞,一左一右,右侧的略低,约莫在第九或是第十肋附近,位置也比较偏,快到腋前线了;左侧的那个弹孔则在第四、五肋的高度,而且相当居中。 不必看解剖结果,章明明估摸着,后面那颗子弹极大的可能是正中心脏了。 “警方在死者的体内找到两颗弹头,现场找到两颗弹壳。” 叶怀睿指了指卷宗里的枪弹痕迹鉴定书,对章明明说道: “两颗子弹都是同一把手枪射出的。” 凶徒当然不止一把枪,不过很明显,从这个鉴定结果来看,开枪的很大概率是同一人。 “下手真够狠的。” 章明明咂舌,“看样子,开枪的很习惯杀人啊。” 确实,两枪都是冲着前胸要害去的,枪法稳且准,看不出丁点儿犹豫。 三十九年前那世道,治安和现在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悍匪横行,视人命如草芥,杀个人跟杀只鸡似的,根本不会有半丝怜悯。 当年的金城警方在给劫匪做犯罪侧写时,曾经推测,殷嘉茗的几名同伙,很可能都是道上的亡命之徒。 “不过这又说明了什么?” 章明明还是不懂。 叶怀睿戴着薄膜手套的手在卷宗上轻轻叩了两下,向好友解释: “匪徒之所以盯上佘方,是因为他可以在非营业时间打开金库的门。” 章明明点了点头,“我知道。” 绝大部分情况下,老虎绑架的目标通常是有钱人,又或者是能够接触到巨额财富和独家资讯的人。 前者为了赎金,后者则是需要对方帮他达成某项条件。 当年的大新银行福寿支行有着金城最好的金库,匪徒可以挖通地下水道,深夜入侵银行,却拿坚固的金库毫无办法,只能选择绑架支行行长佘方,让肉票替他们开门。 叶怀睿看向二明同志,“但事实上,当时,除了佘方之外,还有一个人能打开金库的大门。” 章明明颇觉意外:“还有谁?” “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安全保卫部经理。” 叶怀睿将卷宗往后翻了两页,露出了一页复印的人士档案,“他叫戴俊峰。” 章明明低头瞅一眼,挑起了眉毛:“他竟然死了?” “嗯。” 叶怀睿回答: “他死了,而且是在案发当日,被人发现在自己家里上吊身亡的。” 时隔三十九年的纸张已经褪色成了暗黄,复印的墨粉脱落了不少,相片和文字都有些模糊了。 两寸的黑白小照中,男人大约四十岁出头的模样,脸颊消瘦,高颧骨,厚嘴唇,相貌十分普通。 至于个人资料,则是用葡文填写的。字迹不太漂亮,不过没有拼写错误,看得出来是受过教育的。 “戴俊峰是在自己租住的出租屋里上吊的,留了遗书,而且现场也没有发现外人入侵的痕迹。” 叶怀睿顿了顿: “金城警方判断,戴俊峰大概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关于劫案的报道,担心自己会担责,心理压力过大之下选择了自杀。” 他指了指照片里那个消瘦的中年男人: “警察以普通的自杀结的案,戴俊峰的结案卷宗我也找不到了。这里也只将他作为‘关系人’,留了个简单的存档而已。” 章明明往后翻了翻。 果然,与戴俊峰相关的资料只有三页。 第一页是他刚刚看过的人士档案复印件,第二页是戴经理的人际关系调查书,最后一页则是自杀结案报告,以及两张塑封的照片——就是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了。 “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个。” 叶怀睿抽出那两张过塑的照片,放在了好友面前,“仔细看他的脖子。” 两张照片,一张是在现场照的,戴俊峰的尸体已被放了下来,平躺在地上;另一张则是特写,从侧面拍了死者脖子上的勒沟。 在一个专业的法医摄影师看来,这两张照片拍得差劲透了,从距离到角度,从对焦再到打光,章明明都能给它挑出毛病来。 老照片即使过了塑,时间长了也难免开始褪色,很难看清细节了。 章明明只能起身,去文件柜那儿拿了把放大镜回来,怼到照片上方认真地看,“这……看上去像两条缢沟啊?” 所谓“溢沟”,是缢吊时绳索压迫颈部皮肤所形成的沟状痕迹。 溢沟的条数与缢勒时绳索直接压迫皮肤的绳圈数有关,可以呈分离、平行或者交叉等多种形状。 照片中,保安经理戴俊峰的脖子上有两条缢沟,下方的深,上方的浅,部分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只在靠近耳后的区域分成相对较为清晰的两条。 章明明眯着眼睛,目测了一下,两条缢沟的宽度差不多——起码证明构成两个圈的绳索应该是粗细相同或是相近的。 因为只有这一个角度的照片,二明同志没法判断绳索绕颈的形态、绳结的式样等关键问题,不过…… “不过,这是典型的缢吊沟吧?” 他用笔杆在死者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绳子横过颈前部,绕向颈部两侧,斜行向后上方,沿下颌角经耳后升入发际……” 章明明用手在自己脖子后面做了个提绳子的动作,“确实像是自杀啊。” 确实,就照片所见,索沟的痕迹确实更像典型的缢沟。 因为勒脖子的机械性窒息,绳索会像系领带一样横向绕过颈部,勒痕一般都是水平的,而不是像照片上的那样,通过下颌延续至耳后,一直到头部后上方。 勒痕是很难消除的。 即便凶手勒死人以后,再将人用绳索挂起来,将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前一条勒痕也会深深留在受害者的脖子上,让警察和法医能够很轻易地识破他的诡计。 “但你不觉得,这人死得太凑巧了吗?” 叶怀睿盯着自己的好友,“他是唯二可以打开金库的人,偏偏就死在了案件刚发生后不久。” “那年头,丢了几百万美金的珠宝,责任压下来,他怕是得被人扒皮吧?” 章明明颇不以为然。 “大概是觉得自己横竖都要死,还不如自行了断呢。” 他耸了耸肩: “除非你能让我到现场看看,不然光凭这两张照片,我看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第8章 3.导演-01 7月27日,星期二,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叶怀睿将车驶入一间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穿过两层门禁,又用保安交给他的临时门卡,乘电梯直上到三十楼。 这栋公寓都是独梯独户的大平层,按照金城的楼价,没个几千万根本拿不下来。 加之严密的安保和良好的私密性,住在这栋楼里的非富即贵,且有不少都是在社会上有些地位的名人。 三十楼住的,是金城有名的大导演,赵翠花。 叶怀睿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医,哪怕在业内算颇有知名度的新锐,但想要取得一个国际大导的联系方式,基本与你要打电话给张○谋的难度相当,就更别说想让对方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单独接待你了。 好在叶怀睿有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爹。 他按下了门铃。 很快,一个菲佣模样的中年妇女给他开了门。 “Dr.叶是吧?” 女人操着一口不大地道的金城方言,礼貌地邀请他进屋,“先生在书房等你。” 阿姨将叶怀睿领进书房,转身退出房间,给客人泡茶去了。 赵翠花今年五十九岁,很快就到花甲之年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保养得宜,又或者是心气犹壮,赵导演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来岁,眼神矍铄,说话洪亮有力、中气十足,十足影坛大佬的范儿。 赵翠花没在叶怀睿面前摆架子,而是像个和善健谈的长辈一样,跟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法医握了手,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招呼他坐下。 这时阿姨送来了两盏茶,恭敬地放到两人面前,又迅速退了出去,替他们将房门关好。 “世侄啊。” 赵翠花端起茶盏,盖子在边缘拨了拨,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你说,关于三十九年前那桩劫案,你有事想问我?” 自从《金城大劫案》票房大爆之后,这桩陈年旧案的热度霎时间又被炒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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