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王小伍刚死不到六个小时就送上了解剖台,尸体新鲜,保存情况也很好,死后组织自溶和腐败对组织学所见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药物和毒物等相关检验的准确性也会更高。 疑似不明原因猝死的尸体,尸检的过程尤其漫长而繁琐。 因为它必须在全面且系统的检查之后才具有公信力。 尤其死者是个活泼健康的十四岁小少年,要说服家属孩子死于突发疾病,就必须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 但偏偏老天爷也要为难他们,要确定王小伍的死因竟然出奇的艰难。 一开始,叶怀睿和欧阳婷婷打开了死者的头颅。 皮下及帽状腱膜没有损伤或是出血,颅骨完整,没有骨折痕迹;硬脑膜、蛛网膜、软脑膜,大脑、小脑、脑干、垂体表面都没有发现病灶或是出血灶;脑脊液也是澄清的。 虽然因为脑组织要用甲醛溶液固定,还没做切开,但凭叶法医的经验,应该不是脑部的问题。 接下来,他们又打开了死者的颈部、胸腔、腹腔和盆腔。 叶怀睿一个一个系统地排除着那些常见的猝死原因。 他仔细地检查王小伍的肺动脉和冠状动脉的开口、走行与管腔情况,看心脏瓣膜、心肌和主动脉有没有病变或是畸形,还注意了窦房结的大体结构有无异常。 然后他又检查了少年的呼吸道。 喉头没有水肿,气管和支气管内无异物,咽后壁干干净净,双侧肺叶完整,没有破裂的肺大泡,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包块、炎症、渗出或是出血。 接下来是消化道、泌尿生殖系统…… 黄警官枯坐在解剖室里,眼瞅着指针一圈一圈地转,从刚上班一直走到午休,又直接走过了饭点儿…… “唯一的阳性体征。” 叶怀睿终于宣布了他的尸检所得: “死者的胸腺增大了。” 黄警官:“‘胸腺’?” 他是金城本地人,习惯说方言,普通话口语完全就是“你有没有理由死(你有没有旅游史)”的水平,加之“胸腺”对非医务工作者的警察来说,并不是个经常能接触到的名词,所以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哪两个字。 “什么是‘胸腺’?” “胸腺是人体的一个免疫调节器官,大概在这里——胸骨柄的后方。” 叶怀睿用食指在自己的心口正中点了点,向一脸茫然的黄警官解释道: “胸腺在新生儿和婴幼儿时期比较大,青春期时最大,成年后会逐渐萎缩,到老年时就差不多全被脂肪所替代了。” 他又指了指托盘上那一块游离的灰红色肉块,接着说道: “在王小伍这个年纪,胸腺组织一般为25到40克左右,均值30克,而他的胸腺却有足足55克,明显超过了平均值。” 黄警官连连点头: “所以呢?胸腺增大会让人猝死吗?” “很遗憾,我只能回答你,不确定。” 叶怀睿笑了笑,“因为,这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 黄警官:“???”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睁大双眼,一脸震惊地盯着叶怀睿。 “Dr.叶,求求你了。” 等了好几个小时,就等来这么一个回答,这位警官大哥简直都想来个失意体前屈了: “这案子可是家属和媒体都盯着的,你就不能给我个肯定些的答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案例改编自《法医学杂志》2008年第24卷 第3期,李建梁法医报道。
第12章 4.鉴定-02 叶怀睿摇了摇头。 没有弹孔,没有可疑体表伤,也没有内出血,王小伍的尸检结果确实能证明这不是外伤性致死。 在没有发现阳性改变的前提下,结合同伴的证词和嫌疑人的口供,以及其他的人证物证,叶怀睿只能考虑,是外界的强烈刺激引起机体内环境紊乱,进而发生心跳呼吸骤停,导致了王小伍的死亡。 简而言之,就是“抑制死”。 或者更直白一点,人是被吓死的。 这结论听起来很匪夷所思,连黄警官都露出了“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怕家属和媒体不接受”的纠结表情。 然而事实上,“抑制死”在法医学中并不是一个太过罕见的名词。 有人可能只是因为在憋尿憋狠了的时候排尿,或是被人一拳打中眼眶,又或者在打闹时被同伴玩笑似地掐了掐脖子,就因为迷走神经反射而引起心脏抑制突然死亡了。 回到王小伍的案子。 尸检发现,王小伍的胸腺肥大,可能是“胸腺淋巴体质”。 关于“胸腺淋巴体质”是否存在,能否引起猝死,在法医学界乃至医学界都存在着巨大的争议,国内外相关讨论年年都在进行。 一般认为,所谓的“胸腺淋巴体质”,在临床上表现为胸腺肥大,全身淋巴组织和淋巴结增大,肾上腺皮质萎缩,主动脉狭窄,左心室高电压或左心室肥大,免疫功能异常,内分泌紊乱等。 这类体质的人应激能力差,容易因外界刺激或情绪激动而引起猝死。且猝死多发生于婴幼儿或是少年时期。 就目前的证据来看,王小伍确实胸腺肥大,但这是不是真是所谓的“胸腺淋巴体质”,又是不是少年猝死的根源,叶怀睿也无法下定论。 黄警官:“……” 听完叶怀睿的解释之后,他沉默了许久。 “唉,以前我念警校的时候最喜欢看《CSI》,觉得你们法医可神了,人怎么死的,送进来一查就知道了。” 他无奈的抓了抓头发,“等自己当了警察,才知道原来也有你们查不出来的死因。” 叶怀睿笑了笑,没有辩解。 事实上,即便是世界上最好的法医学中心,也有许多案件无法明确死因和死亡方式。 法医在面对无法找出阳性体征的鉴定时,尊重事实,诚实地写出尸检所见,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好吧,起码现在知道,人肯定不是中枪死的。” 黄警官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自嘲道: “估计媒体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兴奋,毕竟一下子就从时事新闻变成灵异故事了嘛!” 他已经能够脑补出各大电视台给这个案件做了一百八十个特辑,将它炒作成枉死替身、猛鬼索命一类的都市怪谈了。 至于王小伍是不是真死于所谓的“胸腺淋巴体质”,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 “总之,暂时先到这里吧。” 叶怀睿脱掉脏兮兮的外层手套,对黄警官说道: “等毒物检测和病理结果出来,我再给你鉴定书。” 黄警官点了点头。 “唉,现在的技术手段已经很先进了,还是会有这种不清不楚的案子。” 他随口感叹道: “要搁四五十年前,要啥没啥的时候,可得多难搞啊!” 叶怀睿心头“咯噔”一跳。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己在别墅地下室中与殷嘉茗的交流。 “说起四五十年前……” 章明明正在检查他相机里的照片,听黄警官这么一说,想起自家好友拉他去档案室看卷宗的事: “阿睿,你最近在研究的那个……《金城大劫案》,也有四十年了吧?” 叶怀睿没想到二明同志会突然提起这茬儿,吃了一惊。 旁边正在收拾解剖器材的欧阳婷婷听到“金城大劫案”五个字,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叶怀睿。 “嗯。” 叶怀睿脸上的表情十分淡定,仿佛漫不经心一般,“三十九年了,怎么?” 章明明咧嘴一笑: “没事,只是听黄sir一说,我忍不住想,如果当年像现在这样到处是摄像头,又有现在的技术,凶手说不定早就抓住了。” 叶怀睿眼神一闪,问:“比如呢?” “比如,你一直不是很介意那个姓戴的安保经理到底是不是自杀的吗?” 二明同志笑了起来: “假如真的是伪造的现场,用现在的痕检技术再调查一下,说不定就能发现第二个人的脚印了。” 章明明说这话当然只是玩笑,根本没当真。 但叶怀睿的手却在背后悄悄握成了拳。 一个荒唐到荒谬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随即如同落入秋日荒野中的一点火星,转瞬燎原,再也压不住了。 &&& &&& &&& 7月29日,星期四,傍晚五点二十五分。 临近下班时,天色就一直阴阴沉沉,仿佛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 叶怀睿一直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一边打量天上乌沉沉的雨云,一边低头看时间。 “阿睿,你干嘛?” 章明明几次进来,都看到在叶怀睿抬头看天,忍不住打趣道: “急着去约会?认识了帅哥嘛?” 叶怀睿回头,答非所问:“好像快下雨了。” 章明明一挑眉:“所以你到底急着去哪里?” “没想去哪里。” 眼瞅着还剩五分钟,他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我要回家了。” 章明明:“???” 他心说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的吧?保姆都没有,到家连饭都没得吃,到底急什么? 想到这里,章明明眯起眼,促狭一笑: “你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怎么样,是帅哥吗?” ——娇没有,貌似穿越的鬼魂倒是有一个,不过帅倒是挺帅的。 五点半到了,叶怀睿懒得跟损友贫嘴,挟起公文包: “走了,再见。” 说罢,他径直越过章明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叶怀睿要抢在开始下雨前回到别墅。 经过前两次的经验,叶怀睿猜测,只有在雷暴雨时,自己才能和殷嘉茗取得联系。 他迫不及待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一下班就开车往家赶。 好在今天路况不错,龙王老爷也算给面子。 叶怀睿回到别墅,又一路小跑奔进地下室时,才终于听到了第一声雷鸣。 ——轰隆! 雷声听着还有些远,豆大的雨滴却已砸在了气窗的玻璃上。 “喂,殷嘉茗!” 叶怀睿站在书桌前,朝空无一物的半空叫殷嘉茗的名字: “你在不在?”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因为一路跑下来气还没喘匀,还是因为实在太紧张了。 叶怀睿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回音。 十秒之后,没有人回答。他只能听到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噼噼啪啪,急促得好似战场上的鼓点。 “殷嘉茗!” 叶怀睿又叫了一声。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 这次的雷声更近了。 【……阿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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