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冷静,好让程琉青看不出他的异样,“这辈子总是晴天多雨天少,清明过后便更少雨了。” “清明…” 程琉青低声呢喃了一声,那句诗便很快就浮现在他的脑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样悲戚的诗句程琉青从没想到会与傅宴存有关。 从前他们笨拙地试探素未谋面的情愫,游离在亲密与疏离之间,侥幸而忐忑地度过层层困境后,却又在一切趋于平静时彻底地分裂。 明明可悲又可笑,他却会觉得惋惜。 这样阴差阳错铸就的纠葛也让傅宴存不舍,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剥离色彩,只有程琉青依旧鲜活而生动,像风雨中飘摇的绿竹。 在嘈杂的雨声之间好像有什么声音越走越近,它渐近的步伐让傅宴存的呼吸更为艰难,短促的喘息让他头痛欲裂,在一片混沌之中摸索到程琉青的手,骨骼肌肤的碰撞让他平静了些许。 他自以为用尽力气紧紧抓住了程琉青,其实只不过是搭上了程琉青的手掌,因为他仅剩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胸口微弱的呼吸了。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也不算暖,可冰凉的温度却让程琉青忍了很久的眼泪突然落下来,他问傅宴存,“这次你走后还会回来吗?像我那样。” 闻言傅宴存勉强勾唇笑了笑,明明不忍戳破这样天马行空的幻想,但还是说:“这样不好,这里活得很辛苦,我们都不要再来经历一样的痛苦了……” 窗外的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大得让傅宴存有些恍惚,仿佛他如今身处京城那个别离的雨夜。 于是傅宴存又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如果真有下一次…我希望你要惬意舒适的活着…也希望你能记得我……” 其实不记得也没关系,傅宴存知道自己一定会找到程琉青的,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这句话了。 程琉青先是点头,然后又连声说好,最后伸手用力摁在傅宴存的指尖。 他害怕傅宴存忘记,所以要用这样重复的回答来做约定。 得到心满意足的答复后傅宴存眨眼的频率开始变得很慢,睫毛缓慢地开合,他看见程琉青的脸开始变得模糊,那一抹绿色被雨水冲刷,由浓转淡。 从前一幕幕在他仅存的清明意识中闪过,邑城墙角的桂花和岱镇连绵的细雨,淇洲的火花银树,还有京城的风雨晦暝。 回想起来他和程琉青在一起的场景,好像是哭,是流泪,是哽咽,唯独没有笑。 画面的最后好像是岱镇的茶楼,与程琉青的初见的那天。 那天程琉青很害怕,傅宴存现在才明白。 他想伸出手,想让程琉青别怕,他还有好多话想对程琉青说,可这次他只觉得比以往都要累,只感觉自己与程琉青之间变得无限远,就算是他奋力地想要抓住程琉青的手也始终碰不到丝毫。 他懊恼不已,想要奋力一搏,可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了程琉青的声音。 “傅宴存,傅宴存。” 程琉青在叫他的名字,傅宴存转过身去看他,可雨声太吵了,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于是他一步一步向程琉青走去,沉重的脚步逐渐变得轻快,最后整个人像升腾的水雾一般完全漂浮起来。 眼前的一切变得如梦如幻,傅宴存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小,他也终于听清了程琉青要说的话。 “傅宴存,我们种在后院的桂花开了!” 原来是桂花开了,傅宴存笑起来,朝程琉青跑去。 胸口那一丝微弱的起伏也没有了。 在傅宴存陷入沉寂的一瞬间崩溃压倒了程琉青,他一边用力地咳喘一边触摸傅宴存的脸,像是一个惊慌失措的盲人拼命感知眼前陌生的一切。 乱调的呼吸让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灌满了风,让他一开口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牙齿颤抖得让他喊不出傅宴存的名字,只能紧紧地抓着傅宴存的手,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再多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直到他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开始泛白,眼泪糊住了眼睛,顺着脸颊掉进衣袖里,程琉青咬得牙关发酸,床上的人却也没有一丝反应。 程琉青试着叫了一句傅宴存,话音落下的时候窗户猛地被风吹开,雨丝飘进屋内打在米竹细小的竹叶上,湿气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卷走了屋内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傅宴存静静地躺在床上,窗户被风吹得大开,桌上米竹颤巍巍地摇晃着。 原来就算是早有准备的死亡也是来得这样迅疾,像自房檐突然落下的雨滴,悄然无声也让人猝不及防。 一半春休,窗外的雨却停不下来。 明明离桂花开的日子又近了,岱镇却好像要永远被封存在这另一半的春日中。
第143章 清明节当日,程琉青和月喜起的很早,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二人便提着东西往山坡上去。 昨天下了雨,田埂上有些湿滑,程琉青扶着月喜小心翼翼地往上走,还没走到,远远的,程琉青就看见了两个身影。 是傅玥和水云,程琉青的脚步顿了一下。 山坡上傅玥点燃了纸钱,火很快燃烧起来,灰烬四处纷飞,烟雾弥漫让程琉青略微别过了头。 程琉青走近了静静站了一会儿,等着傅玥烧完了才点燃了三柱香,稳稳地别进了土里。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来茶楼。”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谁。 傅玥闻言头也没抬,沉默了片刻答道:“一直没回青州,把福顺巷的房子卖了,又在邑城的宅子待了小半月,收拾忙完才过来的。” 说到一半傅玥烧纸的动作顿了顿,她放下手中的纸,慢慢抬起头看向程琉青,“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鄢朝的叛乱平息了。” “七皇子玉偕带着边疆和其余府州的军队平乱,六皇子玉瀚死于乱箭之中,胡皇后胡将军等其余党羽以谋逆罪论处,抄家灭门。” 许久没有听到过鄢朝的消息,程琉青默默反应了片刻才渐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许是他心里那块属于玉回的忧虑终于消散了。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程琉青又问,“那如今荣登大统的是谁?是二皇子吗?” 傅玥摇了摇头,“是七皇子玉偕,容妃于叛乱中丧生,二皇子悲痛欲绝,带着四公主远去阗州了。” 阗州,程琉青想起那是容妃的故乡,如此倒也算是落叶归根。 想着程琉青便又将视线移到眼前那一块石碑上,那上面寥寥几笔便写尽了傅宴存的一生,他看着傅玥缓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当初你为什么会同意将他葬在这里?” 傅玥迟疑了片刻,随后站起身来,眼神在墓碑上游走,话音难掩疲倦, “我在青州时常做梦,梦里面兄长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离我而去了。我虽觉得后怕,却也时常觉得是真实。” 这番话傅玥说得慢,像是在回忆从前的一切,她很突兀的笑了一下,眼神最后一次落在墓碑上。 “我与兄长…不论从前相依为命的岁月多么刻骨铭心,一别两年重逢之后都生疏了,因为曹致甫的事情血缘亲情中生了嫌隙,他觉得对不起我,我亦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他,我们或许…已经不是彼此最亲密的存在。” 傅玥说完抬手示意水云过来,就见水云抱着一个被黑布包着的东西走了过来,程琉青看着那东西的形状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叫不出来名字。 傅玥把黑布解开,露出了里面上好了弦的琵琶。 “这是你的琵琶,哥哥他……” 或许是看到了傅宴存留下的真切痕迹,那些生疏的距离不再有,傅玥也不再如旁观者一般面对眼前的一切,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嘴角有了微微颤抖。 程琉青伸手碰了碰琵琶的弦,发出一道清亮的音,他已经很久没听见过这把琵琶弹出的声音了。 “当初你走后没多久,哥哥他一个人去了桐镇修好了这把琵琶,修好后和你以前的衣物一起放在了邑城的宅子里。” 傅玥说着又把另外的包袱一并交给了程琉青,她看着程琉青小心翼翼摸着琵琶的模样脑海里竟渐渐浮现出傅宴存的样子。 从前傅宴存看着那把琵琶的眼神和现在的程琉青一样,温柔深情的目光中又带着试探和谨慎,依依不舍地看着,就好像那把琵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纵使我不愿意承认,但他的遗憾的确在于从前没能留住你。” “重逢后我便知道他忘不掉你也无法释怀过去,他活得太卑微也太讨好,他这样的后半生不仅是为了赎罪,更像是为了你而活。” 傅玥看着程琉青消瘦的两颊,便知他这些日子并不好过,语气又软了些许,“我告诉你这些话并非是要求你什么,也不是想要用这些使你心生愧疚,你往后若是有了动心的人也不必因为他自苦,我只是有些不解想问你。” “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何以就这样情深意切,生死不离?” 听了傅玥的话程琉青默默了许久,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不知何时聚起乌云的天,只觉得像是心头落了一块黑沉沉的石头,堵的他心口难受。 一句简单的话可他却说得艰难,话头起了三四次才说全,“或许是如你说的一样,无法释怀过去,太纠结也太在意,才会格外离不开彼此。” “可被往事束缚的何止是他,更有我。” 程琉青说完后傅玥许久没有回答,半晌后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给了他。 “这是邑城宅子的钥匙,你若是得空了便回去看看吧。” 这是傅玥留给程琉青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山脚下,程琉青才转过身来,拿出篮子的纸来默默地烧,看着粗糙的黄纸逐渐被火舌舔舐,手里的钥匙硌得他牙齿发酸。 月喜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站着,她本以为这次程琉青会和傅宴存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程琉青也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回到茶楼时天又下起蒙蒙雨,程琉青放下东西就回了房间,他不说月喜也识趣地没追问。 天色转阴,屋内也变得暗沉沉的。 程琉青打开小匣子,泛黄的纸张映入眼帘,他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一动也不动,直到眼前变得模糊了才伸手拿了一张出来。 雨点嘀嗒落下的空隙里,他在心里默默念着信。 “琉青,今夜便是除夕了。可能是遭逢变故的原因,今年府内格外的安静,也或许是这处小院太安静,什么喜庆声音我都听不见。” “写这封信时屋外依旧下着雪,院子的桂花树被压断了枝丫,管家说这几棵树太小怕是过不了冬。不过春天一到我便会再种下桂花树,倾尽心力呵护照料,让你年年得见桂花。” “住在这里总让我想起你,看见院里的桂花会想起你,看见你的琵琶也会想起你,我总想着要是你还在会是怎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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