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用力摇头,哽咽着问:“不是等我回来么,你为何又不听我的话?” 江悬笑笑:“我,没有时间了,抱歉……” “什么叫没有时间,到底怎么了,阿雪?” “对不起,我……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的病,没有好。只是,只是暂时,用药压制……对不起,我怕告诉你,你不许我这么做……对不起……” 江悬低低喘息着,语速很慢,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很久。城墙上风大,他的身体瑟瑟发抖,谢烬抱紧他,问:“什么药,什么意思,阿雪,我为何听不懂你的话,你到底怎么了?” 盔甲冷硬,谢烬的怀抱却是暖的。江悬像一只畏寒的动物,用最后的力气往谢烬怀里靠了靠,轻声回答:“不重要了……等你回去,秦王,会告诉你……岐川,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岐川,倘若我,我死在这里,你,不要难过……一切都,是我,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我只求,无论最后,生死如何,你一定,你一定要,带我回漠北……我们一起,回去,永远,永远在一起……岐川,岐川,我……” 话没说完,江悬蓦地一窒,五脏六腑如撕裂般剧痛。冷风灌入胸腔,他喉口涌上一股腥甜,张了张口,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 谢烬瞳孔一紧,熟悉的痛苦和绝望铺天盖地向他而来,仿佛七年前听闻江家噩耗那一夜。他的理智骤然溃散,紧紧抱住江悬,泪水夺眶而出:“我不许!我不许你说这种话!你不会死,阿雪,你不会死!” 鲜血呛得江悬连连咳嗽,胸腔每次震颤,都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他疼得冷汗直冒,面色惨白如纸,如濒死一般大口喘息着。谢烬抚摸他的头发,眼泪落在他脸上,风一吹,像雪一样冰冷。 江悬缓缓抬手,用指尖擦去谢烬眼角泪水,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要哭,岐川,不要难过。” 谢烬握住江悬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阿雪……” “我还有……还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你说,我在听,你说。” “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岐川,我这一生,诸多厄运。遇到你,是我唯一,最幸运的事……” 说完,江悬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就这样靠在谢烬怀里,缓慢地、安然闭上双眼。这一次,无论谢烬怎样呼唤,怎样哭泣和嘶吼,他都没有再醒来。 破军星落,天地静默,万物怆然。 谢烬横抱起江悬,目之所及,只剩茫然不见边际的荒芜和死寂。 怀里的人双眸紧闭、面容安宁,衣袖垂落,仿佛一只美丽的死去的蝴蝶。只有谢烬,能感知到他微弱的心跳。 谢烬一步一步走下城墙,走过那条被血洗过的长街,几万将士沉默立于道旁,目送二人身影远去。 城门外,有人在等候。 身着青袍的男人推着轮椅缓缓上前,谢烬斜看他一眼,声音不辨喜怒:“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林夙没有回答。 谢烬一声轻笑:“好。瞒着我,都瞒着我……” 林夙身后,张临渊面色沉重,除二人之外,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站在不远处。那人墨发乌衣,手持长杖,衣袍和头发皆缀有银饰羽毛,光看脸,看不出年纪。 林夙对谢烬道:“阿雪还没有死,把他给我吧。” “不!”谢烬一把搂紧江悬,面露敌意,“凭什么!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任何人!” “岐川,你冷静,张太医和大巫都在这里,只有他们有办法救阿雪。再耽搁下去,恐怕连最后一线生机都保不住了。” 林夙声色凛然,不容置否,谢烬恶狠狠盯着他,在听到“最后一线生机”时,眼睫轻颤,目光落在怀里奄奄一息的人。 “岐川。”林夙再一次劝说,“让我带阿雪走。” 对峙半晌,谢烬低声问:“你要带他去哪?” 林夙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答:“我在城外有一处宅邸。先去那里稍作停顿,让大巫看过阿雪,再想下一步如何。” 谢烬点头:“我跟你们去。” “可是你……” “我唯一在意的人和事,只有阿雪。”谢烬打断林夙,神色漠然,“倘若他活不了,我也不活了。”
第69章 68 “灵抒……” 攻破新安行宫的第六天,江悬仍旧没有醒来。 他的脉象极其微弱,仿佛全部生命都系在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上,线断则人亡。 谢烬不眠不休,守了他六天。 从一开始忧虑焦急,到后来渐渐平静,谢烬守在床边,都快要忘了这是第几次太阳落下又升起。 玄羽军事务暂交于裴一鸣,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京中如火如荼地准备着萧长勖的登基大典,暂时没有需要谢烬出面的地方。 所有人好像都得到了好的结果,萧长勖继位,裴一鸣、傅骁、谭翀论功行赏,连李策都捡回一条命,如今在太医院休养。 唯独他的阿雪,神形俱损、险些丧命,说是活着,与死无异。 谢烬坐在床边,太久不曾阖眼,他的眼球布满血丝,面颊深深凹陷。他握住江悬的手,像握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这些天除了大巫和张临渊在时,他便是一直这样看着江悬,一下也不敢闭眼。 偶然低头,枕边似乎露出一点莹润的红色。 谢烬目光一滞,将枕头下面的东西抽出来,原来是一支红玉簪子,他送给江悬的那支。 江悬那日在城墙上,头发是散着的,回来之后玉婵为他更衣,大约便是那时将他放在衣襟里的簪子掖进了枕头下面。 细看,簪身上还有血迹。 谢烬垂眸,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那日你戴着它么?” 江悬没有回答。 “早知道,送你一支更好的了。听说南阳的师傅很会雕刻玉器,等你醒来,我托人去寻一位厉害工匠,给你做几支更好看的簪子。阿雪,你醒来好不好?”谢烬声音很轻,如情动时的耳语一般温柔,他抚摸江悬的头发,问:“你是不是害怕我生你的气,所以才不肯醒来?我已经不生气了,只要你醒来,你想怎样都可以。……” 然而无论谢烬说什么,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昨日张临渊说,最坏的结果便是如今这样,江悬永远沉睡,直至几十年后老去死亡。 “几十年,”谢烬不禁失笑,“可他才二十多岁啊……” 张临渊叹了口气,说:“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事到如今,谢烬无心再去追究张临渊帮凶之罪,要怪只怪他自己,不够机敏警惕,江悬服了这么久药,他竟然毫无怀疑。 天黑时,林夙过来了。 这本就是林夙的宅邸,但或许因为谢烬日夜不休守在江悬床边,林夙出现得并不频繁,每日傍晚来一次,也不久留,仿佛只为看一眼江悬生死。 今日他来,带来一个消息。 “登基大典定在这月十八,萧长勖托我带话,请你务必到场。” 谢烬淡淡点头:“嗯,我会的。” “岐川……”林夙欲言又止。 谢烬抬眼看他,问:“还有事么?” 林夙张了张口,许久,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没了。” 谢烬垂下眼帘,目光回到江悬身上,道:“大典结束后,我带阿雪回漠北。我答应过秦王,这次回去,我与阿雪不会再踏入中原半步。” 林夙微微蹙眉,问:“你担心萧长勖即位后,也像萧承邺那般忌惮玄羽军么?” 谢烬摇头:“不过是没必要再回来罢了,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至于玄羽军……江家已不复存在,我一人无父无兄无后,也无朋党,对他来说,不足为惧。” 沉默片刻,林夙道:“萧长勖不会。” 谢烬抬眸,淡淡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阿雪怎么样了?” “还是不愿醒来。” 林夙望着床上安然沉睡着的江悬,低声道:“他受了很多苦。” “嗯。我知道。” “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了。” 谢烬目光微落,看着江悬,说:“会的。以后有我陪他,是生是死,我与他一起,不会再分开。” “岐川,”林夙看向谢烬,“多谢你。” “谢我替你照顾你弟弟么?”谢烬淡笑,“他不仅是你的家人,也是我的。不必言谢。”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 “你呢,打算留在这里,还是与我们一起回漠北?” “我……”林夙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不知名某处,半晌,淡淡道,“再说吧。” 五日后正月十八,登基大典在承天殿外举行。萧长勖即位,改年号为明德,大赦天下。 皇城终于有了新的主人,依照礼法,新帝即位第二年才可立后,而礼官的意思,萧长勖与先帝并非父子,可不遵从这条规矩。但萧长勖说,待天下安定,再议后宫之事。 大典清晨开始,依次进行过宗庙祭祀、百官朝见、颁布诏书,结束时已临近傍晚。文武百官依次退下,热闹消散,大殿又恢复平日寂寥冷静的模样。 萧长勖坐在龙椅上,身上沉重而华贵的礼服冠冕还未换下,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他摆摆手,示意殿内宫女太监都退下,不多时,大殿中只剩他一人。 没有人不爱权力,何况是一位曾经错失王位的文韬武略的亲王。然而终于坐上这个位置,萧长勖却并没有预想中欣喜,反而有些落寞。 天色渐暗,不知何时,门口明暗交界处,一道坐着轮椅的人影出现在萧长勖视线。 萧长勖一滞,低声喃喃:“灵抒……” 今日的林夙没有穿那件厚重沉闷的青袍,而是换了身金线勾勒的月白云锦长衫,一头长发也用玉冠束了起来,有如芝兰玉树。他推着轮椅慢慢进来,停在距离萧长勖不远不近的地方,双手交叠,缓缓一拜。 “恭贺吾皇,吾皇万岁。” 龙椅上的萧长勖眉头微皱,目光落在林夙身上,低声道:“起来吧。” 林夙直起身,望着萧长勖,没有说话。 二人之间许久没有过这样安静的对视,沉默半晌,萧长勖主动开口:“你今日来,是来祝贺我,还是与我道别?” 林夙眼帘微动,回答:“都有。” 萧长勖低下头,很轻地笑了:“你还是决定要走。” “……是。” “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没有提,是打算留下来了。罢了,罢了……我早该想到,你不愿留在京城。” 林夙淡淡道:“一切尘埃落定,我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萧长勖问:“我不算么?” 林夙一滞,回答:“你如今,已不再是萧长勖。从你决定夺位那日起,你我之间,便注定会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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