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陈总河官吗?”沙平海掩唇嘲笑,“怎么,不修河堤了,要过来一起品茶吗?” “沙总漕官,不能直接放行。”陈琛擦了一把汗,急得脸色发白,“这不合规矩。” “陈总河官跟本官讲规矩?”沙平海侃侃而谈,文官本色尽显无遗,“申总督授我催运之权,将收粮、验粮、放粮之权全权交给我,而陈总河官督管河道,似乎不该插手我这里的事宜吧?” 总漕司粮,总河司河。 司粮者油水颇丰,又清闲,自然是文官来担任; 司河者就是苦工劳力,每日与浑身发臭的河工走卒为伍,只能落到武将身上。 文武两院,互不对付。 陈琛吵架吵不过沙平海,便带人拦了搬粮入库的船工,一脚踹翻了一筐封口的粮。 沙平海从圈椅上猛地站起,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是没想到一介武夫敢这般落了自己的面子。 他抖着手,怒道:“陈琛,你想干什么?” 陈琛早就看不惯沙平海平日作威作福的样子,借着这一脚,狠狠出了一口气。 只是刚踹完,心里便有些后悔。 他凭军功爬上这望台漕运总河官,屁股还没坐热乎,这么冲动,会不会直接被沙平海那个小人告到申总督那里,把自己给革职了? 他下意识往后看,后面跟着自己带的一群河工和兵卒,在其中找着那面容清凛的青年。 他怎么就相信,这是摄政王派来的人呢? 令牌能造假,手谕也不是不能仿。 大意了。 那混在兵卒中的皂衫青年低头咳嗽两声,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军粮上,凤眸微眯,神色冷冽。他握紧腰间的雁翎刀,指节泛着青白。 陈琛也回头,看见那混着砂石的陈粮旧米,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娘的,淮源府真他娘的敢! 陈琛上前抓了一把混着砂石瓦砾的粮,一步步走到沙平海面前,高声怒道:“你今日若放行,你告诉我,运到北疆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将士吃沙子,你他娘的以为他们是鸡吗?!” 向武噗嗤一声笑出来,下一刻便捂着嘴,笑得颤抖。 那青年的目光朝笑声来处淡淡一瞥,瞳孔忽得震颤,抿着唇,极力压着咳嗽声,脸色又白了两分。 元晦怎么会在望台?!
第3章 梁王 沙平海看见陈琛指甲里藏着的泥沙污垢,嫌恶地打开他的手,陈琛手中的泥沙便啷当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陈琛眼底逐渐浓厚的血红,有些轻蔑地挑眉笑了。 原来这世道,还真有为国尽忠的傻子。 “朝我发什么火?冤有头债有主,怎么,是本官将砂石混进米粮里的吗?”沙平海翻了个白眼,朝小吏怒道,“混账东西,还不把船上的督运官给本官叫下来?!” 只消片刻,那面容憨厚的督运官快步躬身上前,忙不迭地鞠躬,惶恐道:“沙大人,出什么事了?” 沙平海手指一勾,身后的小吏立刻懂事地搬上了圈椅。 沙伯爷舒服地倒在圈椅中,腿高高翘着,唇角微弯:“你叫什么?” 督运官肩上搭一条麻布白巾擦汗,嘴唇干裂起皮。他舔了舔下唇,有些不安地攥紧衣角:“下官邓连。” “嗯。”沙平海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等小卒的名字,心满意足地一挥手,“拿下。” 邓连满脸呆怔地看着三个手拿铁尺的府吏,一人一尺,将自己重重砸在了地上。 府吏极习惯地往邓连嘴中塞了团臭麻布,而小小督运官连还手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李昀眸色变冷。 他游历三年,对这等手法太过熟悉。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无名火,心中思忖着该如何破局。 陈琛可没有那么好的修养。 他死死攥着腰间的铁剑,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沙总漕,这粮混泥沙,跟邓督运有何关系?” 沙平海啧啧称奇。 这人究竟是从哪个穷乡僻壤上来的? 连最起码的手段都不懂? 他倒是有点同情怜悯他这无脑武将同僚了。 “陈总河官问得好。”沙平海心情颇好地起身,用纤长白皙的爪子替他掸了掸肩头被晒干的泥沙,“你我都知,督运军粮,乃是督运官职责所在。每年,漕运司要专门拨一大笔钱粮给督运官。” 说着,还拱手遥拜望台东北的漕运司衙门,恭敬道:“漕运总督文林王爷,每每不吝银钱,丝毫不曾克扣。” 这马屁,当面拍不算本事,要随时随地在人后宣扬顶头上司的仁德,才是做下属的精髓。 沙平海边拜边凛然大义道:“陈总河,这钱粮既然都跑到督运官口袋里,出了事,他们还不担责任?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好事?” 陈琛气得头发昏,伸手就要拔出身侧的玄铁直剑。 忽得,从兵卒中猛地刺出一支钝头羽箭,破风飒飒,直直划过陈琛的手腕,留了深深一道红痕。 他手一松,铁剑便啷当坠地。 而那支羽箭虽然没有铁箭头,却依旧傲然钉在那厚重石板上,尾羽微颤,正好卡在沙平海两脚之间。 沙平海浑身血液倒流入头顶,脸蓦地通红,抖着手,指着那支羽箭,结结巴巴道:“造,造反?!” 陈琛捂着手腕红痕,神思终于回笼,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地拔起地上的羽箭,将其一掰为二,佯作怒道:“来人,有清纶教众造反,快保护沙大人回府衙!” 清纶教? 沙平海信了陈琛的话就有鬼了! 清纶教明明是他在罩着的,怎么可能窝里反?! 沙平海舌头还卡在上下颚之间动弹不得,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被陈琛带来的兵卒簇拥着,顺着人流回了漕运司衙门。 裴醉从兵卒中极快地抽身出来,将腰间挂着的枫木弓丢进漕运河口,藏在码头两人高的木头柱子后,以拳抵唇,皱眉低咳,不一会儿便脸色煞白。 “主子,你没事吧?” 人流中忽得闪出一衣着普通的道袍客商,样貌不起眼,是丢进人群里再也寻不到的那般普通。 “天初,梁王为何在此?”裴醉压着嗓子,声音愠怒,“他该走驿站,不该走漕运。” 天初立刻便想跪地,可此时情形不允许,只好低声在他耳边回禀着:“梁王殿下坚持要走漕运,属下也不知道为何。但属下猜测,与水患有关。” 裴醉眉心狠狠皱着,从瓷瓶中倒出一丸药,随手塞进嘴里。 “主子,此药虽能暂时压制伤势,但毕竟多吃伤身。”天初没忍住,还是多嘴劝了一句。 “回去吧。”裴醉脸色渐渐缓了回来,他从木柱后悄然打量着身姿如竹的李昀,低声道,“还是远远跟着他,不要让他察觉。” 天初干张了张嘴,没回话。 “他知道了?”裴醉抬手,按了按额角,无奈道,“哪一组暗卫?” 天初有些羞惭:“所有。” “行了,不是你们的错。”裴醉失笑,“以他的聪慧,恐怕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说罢了。” 天初见裴醉脸上逐渐有了血色,便也放心地没入人流,再次远远地跟在李昀的身侧。而裴醉也再次借着腰间假令牌藏入兵卒中,全神看着场中事。 陈琛正要四处寻那邓督运,却发现沙平海临走前,还是记得将那人一起带走,绝不给陈琛留下任何营救的机会。 “畜生不如。”陈琛狠狠啐了一口,转眼却看见一青衫布衣越过藩篱而来。 运粮道与码头客船行人道中间隔着藩篱,只有一小小开口,还有兵卫守着,非有令牌不能入。 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经过了刚才的事,陈琛倒是不敢冲动了。 他耐着性子,朝那人拱手道:“尊下是?” 李昀从袖口中缓缓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圆形玉珏,当中镂空雕了一个‘梁’字。 陈琛怔了怔,索尽枯肠,忽得瞪大了双眼,立刻单膝跪地。 “梁王殿下!” 李昀轻轻托着他交叠的双手,轻声道:“不必多礼,此时应先将军粮之事处理好。若陈总河官需要,本王愿相助一二。” “求之不得!” 陈琛虽莽撞耿直,却也不是蠢人。 他得罪了沙平海,便可能一道将申总督一起得罪了。 他虽奉了摄政王的密令,但却也不知真假。 就算是真的,摄政王远在承启,等到他把信儿传过去,怕是骨灰都凉了。 此时,这梁王主动送上来一只大腿给他抱着,陈琛自然是不肯松手。 不管梁王出现在此时此地是何用意,陈琛已经别无选择了。 沙平海带来的府吏见没了靠山,正想混在人群中逃回衙门,眼前却又蓦地银光闪过。 一支银质匕首如白虹曳尾,猛地擦过他的脖颈。 满脸麻子的小吏颤巍巍地抬手捂着脖颈,看见掌心有鲜血,心中惊惧交杂,立刻白眼一翻,身子向后重重一摔,倒地不起。 陈琛两步上前,用脚狠狠踹着那狗仗人势的小吏,咬牙嘲讽道:“就这点胆子还敢在望台混?” 小吏眼珠子转了转,发现自己没被割喉而死。 他晕着头朝地上水坑照了照,发现只是留了一道浅浅血痕,顿时脸色红白交织。 “蠢货,站起来,去,仓库带路。”陈琛扶着腰间铁剑,中气十足地朝着手下兵卒大吼,“来人,把刚才搬进仓库的那些粮都给本将拿出来!” 李昀看着重重钉在地上的匕首,回想起刚才那只没有箭头的羽箭,眸光忽得一震,立刻回身,朝着匕首飞来的方向仔细寻找。 五年前,那人打掉刽子手手中的砍刀时,也是一支羽箭没入刽子手腕骨,一支匕首钉入肩胛骨。 然后一步步踏着雪泥,将自己从刑场中亲手抱了出来。 “你果然来了望台。” 李昀双唇微动,低声喃喃。 船上共运了三千石米,陈琛没让他们入库,而是随意抽调了几筐。 若说前头几筐中还有点陈米渣子,那么这中间压着的,就全是砂石,根本连米的影子都没有。 陈琛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他一贯看不上江南清林那副钻进钱眼子的模样,但他以为,同为大庆之臣,应该不至于拿战事开玩笑。 现在。 呵。 他恨不得宰了江南淮源盖家那群小人。 混账东西。 李昀将目光从那鸟兽四散的人群中收回来,朝陈琛低声道:“这批粮都不能用了。” 陈琛从鼻子里冷冷一哼。 “末将这就带人将这些‘粮’搬进空仓库,派士兵守着。我看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沙平海还敢不敢把黑的说成白的。” 李昀摇摇头:“沙平海说得并不无道理。朝廷若要问责,也只会问到督运官的身上,与淮源知府盖无常无关。毕竟,是督运官允了他们将粮搬上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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