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束缚人性的枷锁,却也是维持最后体面的薄纱。 李昀无力地垂着长睫,双臂相抱,咬着下唇,将极轻的痛喘声藏在穿帐而过的风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的高热取代了那令人难堪的寒颤,他才能勉强张开眼,放开了他紧紧咬着的下唇。 身子骨像是被人拆散了架,又像是有人用小刀刮着骨头壁,簌簌地抖着疼。 他不想再被病痛困住思绪,强迫自己睁开眼,分散注意力。 他看见身旁的破旧陶碗,里面的药汤残渣还残在碗沿;被自己打翻的墨已经被人收拾干净,而远处帐外的光已经浸了夜色。 这光景拼凑起来,李昀便大致了解到,自己恐怕是晕了过去,被方公子亲手灌了药下去。 校尉没有派人来回禀,应该是处理好了奸细,也定了军心。 暂时,算是替忘归稳住了后方。 李昀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有些模糊的视线穿过那一层层阻碍,落在帐外那轮悬于半空的明月。 寒风透过布棚的缝隙,摇曳着那土黄色的破布,在一片颓败的景象中,露出了丝缕月色,那半遮半掩、欲说还休的温润清皎,此刻比黄金珍馐更加令人心动。 李昀将散落在耳侧的碎发挽过耳后,轻轻掀开棉被,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再去赏一次月明。 李昀极缓慢地喘息着,单薄的胸口微微起伏,浅白的唇色已经泛着微紫,浑身的无力和窒息感正提醒他,不要去作力所能及之外的梦。 可他不甘,只拼命地挪动修长笔直的双腿,一时用力过猛,腰脊一闪,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声传到他自己耳畔。 李昀唇边的一抹苦笑压住了喉咙间即将奔涌而出的酸痒与闷咳,最后,还是放弃了那触手可及的明月。 反叛与任性的代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李昀扶着昏沉的额头,疲惫地靠在身后松散扎人的干草垛上。身体沉重,思绪也被带上镣铐,没力气再去想承启朝政与军营奸细,干脆放任自己在裴忘归的世界里躲懒。 也不知道,今夜是否能听见赤凤营的得胜鼓。 他忘不了,在望台时,裴忘归亲手敲响那耸立于高处的定军鼓的模样。那鼓点从容有力,那身影与日光同辉,那人以不可战胜的天神之姿,将希望与鼓舞洒向这片荒寂的土地。 其实,比起温柔清皎的月光,他更心慕那炽热浓烈的日光。 “咳咳...咳...咳咳...” 接连不断的闷咳,让他胸口的骨头都要错了位。预料之中的眩晕袭来,他的眼前猛然染上黑雾,一瞬间意识被抽走,滚烫的身体朝着冷硬的地面坠去。 李昀缓缓地闭上眼,却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 他仿佛被裹在极柔和的阳光下,是他眷慕多年的温度与温柔。 他没有彻底昏过去,只是那怀抱过于舒适,让他不想醒过来。 仿佛有一双大手,揽上了自己的腰,用温热的手心,替他暖着酸绞的肠胃还有灼痛的胸口。 “...轻点。” 李昀声音比风轻,语气微嗔。 那只大手即刻放轻了力道,轻轻在李昀前胸打着圈,替他顺着气。 “好点了吗?” 那低沉含笑的声音,硬生生将李昀从昏厥甜梦中惊醒。他单薄的眼皮微颤,抬起无力的细瘦手腕,毫无章法地去推搡着身边人的手臂,再也不复刚才的淡然与平和,苍白的脸上全是焦灼与急切。 “你...离我远点。” 李昀如同挠痒痒一般的力道落在裴醉满是伤口的手背上。 他轻轻地握住了那滚烫的小手,用掌纹刻下了自己的主权。 “推我也没用。我来了,就不会走了。” 裴醉打横抱起近乎形销骨立的李昀,走回那叠被压塌的干草垛,将身体酸软滚烫的心上人极温柔地拥进了怀里。 鼻尖浓厚的血腥味道将李昀裹了起来,如同一张繁密的网。 那窒息和无力让李昀感到绝望,可那人双臂传来的束缚与压制却让他感到一丝无耻的心安与慰藉。 李昀双眸紧闭,整个人脆弱得宛若一触即碎的冰晶,可鼻尖眼尾即刻染上绯红,成了他脸上唯一绚丽的色彩。 他滚烫无力的修长手指展开又攥紧,那些挣扎的情绪全落在裴醉的眼底。 “哭什么?” 声音自那温暖坚实的胸膛传来,李昀的耳畔只余嗡嗡低响。他艰难地抬起手指,颤抖着抓住裴醉前襟染血的柔软棉衣。 “忘归...我果然,卑劣又无耻。” “...这么多病人,只有你是先把脑袋烧坏了的。李元晦,你可真厉害。” 李昀的自我厌弃被裴醉这一本正经打趣的话赶得烟消云散,他想哭又想笑,最后只能把脸埋在裴醉的怀里,抛却冷静与清醒,当一个情感的缩头鹌鹑:“理智该让你走,心却让你留下。忘归,我是真的伪善,对不起师长多年教诲,也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裴醉动作微滞,费解地看着李昀抿紧嘴唇强忍痛苦的模样,想说点什么,却换了个思路,笑着极轻地捏了一下他通红的鼻尖。 “有什么不好?伪善君子与阴险小人,天地良配。” “兄长心胸坦荡,绝非阴险小人。”几乎是瞬间,裴醉的话就被李昀硬生生地驳斥,不留半丝余地。 “这不是挺清醒的吗?脑袋没坏。还是说,你摆出这幅委屈的样子,只是朝为兄撒娇呢?” 裴醉爽朗低沉的笑声如期而至,接着,他坚实的双臂紧紧地环上了李昀的背,以一个用力到窒息的拥抱为他的行动写上了注脚。 “傻不傻啊,我的元晦。” 李昀被禁锢在那个温暖又有力的臂弯里,感受着裴醉下巴青涩的胡茬扎在自己侧脸上的微痒,他的视线又被泪水淹没。 其实,他并不喜欢流泪。 可在裴忘归的怀里,这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他并非恼怒,也并不是委屈,只是因为心底那些冰冷的孤寂与坚持,被那人温暖的气息融化,都变作泪水,从眼睛里掉了下来。 在他的怀里,所有的不堪,都被尽数包容;所有的痛苦,都被尽数抚平。 此心安处,唯有在他身边。 “...很痛。” 李昀略带鼻音的声音又轻又软。 “哪里?” 裴醉从被窝里探寻着李昀的手,见那人虚虚地抓着腰间的衣袍,正用滚烫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按着。 “扭了?” 裴醉带上了点责备,用手掌轻轻地敷了上去。 “嘶...” 李昀忍痛到眼中泪光涟涟,裴醉立刻放轻了力道。他掌下的腰又纤细又温软,裴醉更加不敢用力,仿佛手心里握着一块水豆腐,稍微一用力便碎了。 这般小心拿捏的力度,让裴醉手臂都开始发酸。 “拿刀扛枪没觉得累,现在倒是给我累得够呛。”他无奈叹口气,“我都不舍得伤你的腰,你自己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李昀闷笑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可那如同导火引线的轻咳将李昀胸膛间的痛意瞬间点燃。 他俊秀消瘦的脸上一瞬间便白了一层,他捂着唇,撕心裂肺地咳嗽着,身体如同老树枯木轻颤,痛苦得说不出话。 裴醉只安静地自李昀背后抱着他,用满是裂口的手轻轻地安抚着他的不安与痛楚。 “难受得厉害,可以咬我。”说着,便将自己血肉翻卷的手伸到李昀的嘴边,“反正都成这副鬼样子了,我也不在乎多一个牙印。” 李昀推不开他的手,边咳喘边固执地瞪着他。 “都病了还这么爱生气。”裴醉抬手点了一下李昀秀挺的鼻尖,揶揄道,“都说梁王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待人如春风拂柳、细雨浣花。敢情,我家元晦把所有春天都留给外人,把凶巴巴的冬天剩给为兄?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 李昀虚虚掩着唇,咳出水光的眼睛到底还是在裴忘归那副无赖又骄傲的模样里柔和了下来。 “真乖。”裴醉轻吻李昀的发顶,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不睡一会儿吗?” 李昀用无力的手轻轻地勾着裴醉的小指,眼眸间闪过不舍与眷恋,只怔怔地盯着裴醉那张疲倦却俊朗明辉的脸。 仿佛知道李昀在怕什么,裴醉直接用指节轻轻敲上了那人滚烫的额头。 “想要为兄哄,就直说。” “...” “知道了,这就亲。” 李昀却别开了脸,蹙着眉小声道:“刚吐过,还没漱口。” “什么刚刚?你都昏迷大半日了,傻元晦,我都给你喂了两碗药下去了,现在烦恼是不是有点晚?”裴醉温柔地捏着李昀的下颌,笑了,“躺好,闭眼,等着。” 与语气中的直率果断不同,裴醉的吻湿润轻暖,极柔缓地罩了下来,如同细雨蒙蒙的山涧,是李昀一贯喜欢的温柔。 尽管那吻轻柔得像风,李昀还是有些透不过气,双唇微张,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雪白的脖颈向后弯倒,虚弱地靠在裴醉的胸口。 裴醉拨开李昀黏在侧脸的柔软发丝,轻声说道:“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李昀轻声应了,只是眉宇微微蹙着。 裴醉拽着那破棉被,盖了彼此半身,抬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着李昀的下唇。 “别咬了,松开,都破了。” “...难受。” “难受就抱着我,不许伤自己。” 李昀顺从地靠在裴醉的怀里,双臂虚虚环着那人的腰,垂下了眼睫,只露出微微散开的领口。 “还是睡不着?” “嗯。” “想听...” “不想听兵书,我都会背了。” 裴醉故作发愁,轻轻拍着李昀的手臂,叹了口气。 “你知道,为兄最不喜欢那些咬文嚼字的诗文。悲秋伤春,好生无趣。” “...嗯。” “可你喜欢,我就念给你听。” 裴醉手指绕过李昀低垂顺滑的乌发,随手揽了一撮,放在彼此掌心间摩挲把玩着,一副醉卧风月的慵懒,让李昀僵硬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他沁满冷汗的手被裴醉牢牢地锁着,手心的颤抖也被那人强势的温柔抚平。 一首闲适出尘的禅诗,配上那人懒散洒脱的嗓音,在这破旧颓败的伤兵残帐间响起。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李昀呼吸一滞,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裴醉。 他不是在念,而是在唱。 这恐怕是忘归这辈子第一次在人前唱歌。 技巧生涩,嗓音微哑,实在算不得什么惊世婉转,遏云绕梁之作。 可那旷达嗓音背后的留白光景,实在是让人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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