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武。”李昀呼吸不稳,声音发颤,“...给我半盏茶,很快就好。” “公子...” 向武忽得明白了什么,眼圈狠狠一红,退了半步远,不再打扰公子的思念。 李昀抱着策风的脖颈,仿佛贪恋裴醉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气息。 “我该去看看他的。”李昀在策风的耳边喃喃,“...可我不敢。” 策风撩了撩前蹄,打了个响鼻,又用侧脸蹭了蹭李昀削瘦的肩,仿佛在安慰他。 “我真没用。”李昀轻声低笑,“...我真没用。” 策风疯狂地撂了蹄子,两只前掌反复地踏着地面,不知想表达些什么,但是看上去焦躁不安,十分不快。 “...忘归一直说你通人性,我也这么觉得。”李昀用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顺了策风的鬃毛,珍重地牵起策风的缰绳,“既然你今夜选择来找我,我便会替他好好照顾你。” 朱红府门慢慢落锁。 街头的梆子清脆回荡。 守在梁王府门口的暗色人影慢慢没于黑夜。 这一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人死讯引发的一场暗流,自承启街巷缓缓流动。
第104章 治水 陛下不经选秀,径直接了崔氏十二姑娘入宫。 传言,崔家又要出一门皇后。 一纸消息自内宫传遍整个承启,仿佛点燃了惊天爆竹,将暗潮涌动的承启又炸得震天响。 当日,李临宣梁王李昀入宫议事。 半个时辰后,议事殿中传来瓷器碎裂和斥责骂声,李临推门而出,留李昀跪在一片瓷器碎片里。 “让他滚!” 李临小脸气得青白,扭头责骂间,竟有几分先帝的威严。 钱忠一贯知道李临被娇惯的小脾气。 连摄政王都曾被罚跪半日,何况是这个身份敏感又倍受首辅青睐的梁王。 李昀双手攥紧膝盖,指节发白,膝盖上的瓷器划痕不深,却割破了朱红官服,有些狼狈。 钱忠抬眼打量着李昀青白的脸色,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好声好气地劝道:“梁王殿下,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说话略重了些,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李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臂不留痕迹地抽了回来,轻声道:“多谢钱大人。” 他一路缓缓而行,身边路过的宫人与太监朝他屈膝行礼,可转身便指着他膝盖上的碎瓷划痕嘀嘀咕咕。 宫人一贯是捧高踩低惯了,如今眼见他高楼起又塌,从前的尊重也变作八卦和好奇。 李昀并不是很在乎,只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出了御道,驱车朝着大学士府而行。 王安和又迎来了锲而不舍的李昀,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微微一叹,迎了上去。 “殿下。” “老师,我今日带了淮阳的河道舆图,还有近三年的淮源地方志。希望能帮上谈先生。” “...好。” 王安和接过李昀手里牛皮纸包着的线书册,微微摇了摇头。 “不能再拖下去了。”李昀声音略略干哑,“我这几日认真读过先生撰写的‘河图志’,引水冲沙一法当可一试。不过,若再拖下去,汛期一过,就算谈先生有万般巧思,却也无法修缮河道,清除淤沙。” 王安和没想到李昀真的将谈怀所著的十二本水利手札都看了一遍,他脸色微微动容。 “不知,谈先生可愿...”李昀话说了一半,眉心微微一蹙,右手撑着额角,有些站不稳。 “殿下!”王安和大惊,撑着李昀酸软的身体,将他扶到了一旁的红木圈椅上。 李昀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略有些耳鸣。 他虚弱地揉了揉额角,努力凝神,接着说道:“...若先生愿意见一见我,或许便能改变主意。” 王安和亲手替李昀斟了一盏茶,看他疲惫地小口啜着,古井无波的心绪竟涌上了一丝莫名的酸楚。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李昀端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 他许久没从自己老师口中听到这样家常的问询。 他睫毛颤了颤,喉咙间竟然有些酸涩。 “...长夜难眠,不如秉烛读书。” 王安和凝视着李昀苍白的侧脸,亲自去取了一盏手炉,塞进了李昀冰凉的手心里。 “别太操劳,身体为重。” 十多年来,王安和第一次逾矩地,用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李昀的背。 如同寻常的父子师徒一般。 李昀知道这动作意味着什么。 老师终于放下了心中执着的君臣礼节,不再将那执念强加在自己的身上。 李昀手心用力攥着那温暖的手炉,安静地垂着眼睫。 只消片刻,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李昀白皙的手背上。 王安和递给李昀一张帕子,又瞥见了他膝盖处隐约的割伤,他一贯温和的眼眸也微微冷了下来。 “殿下既然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以后更要学着保全自己。” 李昀用手掩住膝盖上的痕迹,摇了摇头。 “不过是做戏。” “君威难测,譬如朝晴暮雨。人心不过是一场闹剧,永无定时。殿下,不要再将自己的信任如此轻易的付出。” “我知道。”李昀抬眼温和问道,“老师还不愿入宫教授陛下治国方略吗?” “折子已经递上去了。”王安和拢袖,叹了一口气,“明日早朝后便开始。” 李昀舒了口气,眼角的绯红也一点点褪去。 “那就好。老师,我想先去见一见谈先生。” 王安和见劝不住他,也只好差人扶着李昀一路朝着西院阁楼而行。 直到夜幕降临,李昀也没从阁楼里出来。 王安和在书房里等了许久。 滴漏将尽,就在王安和以为今日他依旧要无功而返时,却看见李昀竟带着从不肯踏出院门的谈怀走进了他的书房。 “若可以,我想请老师即刻派人替谈先生准备行装。”李昀脸色疲惫,可眼中却多了几分神采。 “看来,这世间能说动先生的,只有梁王殿下了。”王安和并不意外,只是感慨,“下官汲营于权术,心思不坚,无论如何努力,都请不动先生出山。” 谈怀用枯瘦的手慢慢拂过那本‘河图志’,颤颤巍巍地展开了一页。 他指着那段批注小字,嶙峋苍老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一抖。 “当年,谈谋治水不利,水淹三城,因此获罪入狱。这十余年来,谈某闭关演算,就是找不出错漏。” 李昀摇了摇头。 “先生的算法没错。望台按照因势利导一法搭建双束河堤,分流导沙,已经将凶猛的水势暂时控制住了。” 谈怀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可瞬间被他压了下去,只长叹一口气。 “可那些死去的百姓...都是谈谋的罪孽。” 即使过了许多年,那些哭嚎与尸首遍地还是成为他一辈子赶不走的梦魇。 “只不过是党派纷争,殃及池鱼,连累先生锒铛入狱。”王安和看得很清楚,却也知道,这空泛的道理,饶不过谈怀心里的愧疚,抵不了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谈怀眼前死去的沉重。 “这一次,再不会有历史重演。如今清林势力不复从前如日中天,而陛下也有意清理朝政。先生心怀民生,想必不愿再一次因为水灾而导致生灵涂炭。”李昀劝说得很真诚,清澈的嗓音已经十分嘶哑。 谈怀望着李昀瘦弱的肩背,苦笑了一下。 “老夫虚长殿下几十岁,心性还不如殿下一半坚强。” 李昀浅浅一笑。 “各人经历不同,何敢妄言坚强?若有一日我当真背负了三城百姓的性命,是否能再像谈先生一般重拾治水演算推导、十年如一日苦求解法,尚是未知之数。” “...多谢殿下开导。” “望台水利试点推行,全仰仗谈知府从中斡旋。谈家一脉相承的风骨,昀亦佩服。”李昀又将目光投向王安和,十指并齐,弯腰行了礼,“还要多谢老师,自工部派人前往望台支援。” 王安和上前,扶起李昀微凉的手心。 “谢了这么多人,殿下别忘记谢谢自己。” 李昀微怔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终于溢出了几分安心的笑容。 “好。” 王安和拍拍他的手背。 “殿下回去好好休息。之后的事,下官会安排的。” “是。” 李昀陡然卸下了心上包袱,一时间,嗓子干渴,头也昏沉。 他勉强撑着走出了大学士府,无力地靠在了门口冰凉的石狮子上。 过了不久,谈怀已经穿戴整齐,被小厮扶着颤巍巍地坐上了马车,竟是披星赶月的赶路,一刻也等不及。 李昀望着那遥遥远去的马车,眼底染上了一丝动容。 十年牢狱浇不灭心中赤诚,纵千磨万击尚残存一丝勇气。 老骥伏枥或许志向早已不在千里,可总有一点期冀值得他以风烛之年勇赴远方。 那期冀,大概就是责任吧。 “公子!” 向文向武坐在车辕上,朝着李昀用力地挥了挥手。 李昀匀了一口气,提步朝着马车的方向走,耳边传来街上隐隐约约的锣鼓喧闹声,细细碎碎的欢愉飘在夜空里。 他忽得想起,今日是夙秋节。 谷稻秋霜,月明团降,陌上行人,撷枫缓归。 夙秋节本是庆金秋,贺丰收,期团圆的盛大节日。 前一阵子的承启乱象,闹得人心惶惶,这节日正好给了百姓一个重新振作的契机。 向文向武坐在马车上,看见李昀怔怔地望向远处那露了一角的红灯笼,两个书童彼此对视一眼。 “公子,你若想逛一逛,我和阿武便远远跟着,绝不打扰公子。” 向文的话里带上了期待。 其实他真的很希望公子能出去散散心。 这几日,公子没日没夜地看案卷处理公务,连觉都不睡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公子可能就要在九泉下与侯爷团聚了。 李昀自然也听出了向文话里的担忧。 他接过向文手里的竹节,喝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嗓子,又找回了几丝神思清明,竟开起了玩笑。 “我虽难过,但不会像从前那般寻死觅活,你们不必担心。毕竟,算起来,前后他足足死了三次,我也早已习惯了。” 他对着向文向武惊诧的表情,垂眼轻声笑了笑,温和说道:“你们不必跟着了,我只随意逛逛,然后...我今夜会去侯府吊唁。” 向文哪里放心自家公子这副模样去侯府,他本能地就要反对,却不知看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没握住手里的竹节,那空心竹子啷当落地,洒了一地的水。 “怎么了?” 李昀俯身拾起了竹节,递给了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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