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谈征道,“之前关指挥使与申总督走得极近,下官有愧,没能守住这望台驻军。” 裴醉挑眉:“风水轮流转。” “还要多谢殿下。”谈征笑道,“陈总河官是殿下选的人,下官心里有数。” “望台虽暂时没有水匪之忧,但练兵也不能懈怠。今夜本王调兵,战斗力比之民兵都不如。”裴醉按着腹部的伤口,皱了皱眉,“还有,十万驻军,现在只剩两万,实在是太难看了。” 谈征摇摇头:“殿下,这兵卒卫所已经名存实亡。虽不能与河安的赤凤营相比,但比之其他地方,十之有二,已经算是不错的数量了。” 裴醉沉默半晌。 “我知道。” 谈征无声叹息。 “此事急不得。”裴醉按了按额角,“伤筋动骨的东西,需得慢慢筹谋。” “殿下辛苦。”谈征微微欠身,朝他拱手行礼。 裴醉摆摆手,用手支着额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陈琛见他们聊完了,才无声上前,替裴醉披上了一件氅衣。 谈征起身,向他又行一礼:“以后驻军还要劳烦陈指挥使多多照看。” “不敢。”陈琛一贯被文臣压得抬不起头来,哪里受到过这般礼遇,拼命压着手舞足蹈的眉毛,木着脸回了一礼。 “今夜,不如陈指挥使带他们去驻地休息,这样两位殿下也能安心些。”谈征看着脸色苍白的裴醉,顿了顿,放轻了声音,“我会派万草堂的坐堂大夫过去。” “好。” 陈琛巴不得跟他们家将军多呆一些时间,忙不迭便答应了下来。 裴醉强撑着不昏过去,在半昏迷和半清醒之间辗转,额角不多时便冷汗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被耳边一声轻柔的呼唤叫醒。 “忘归?” 裴醉猛地睁了眼,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终于将眼底的防备卸了下来。 “谈完了?满意吗?” 李昀点点头,笑意浅浅。 “好,元晦比为兄强。”裴醉笑道。 “你脸色很难看。”李昀皱了皱眉,总觉得那人的汗跟流不完一般,擦了一层又一层。 “但为兄做了个好梦。”裴醉嗓音里还有着尚未清醒的睡意。 “什么?” “想起那年教你骑马。”裴醉笑道,“骑了整整一日一夜。” 李昀怔了怔,耳根暗暗烧了起来。 “以后再说。” 裴醉将身上的氅衣塞给陈琛:“陈指挥使,我们走吧。” 陈琛抱拳应‘是’。 裴醉朝申行摆了摆手,懒懒笑道:“申总督,本王先走了,以后,希望这种事情多来几次。” 申行捻着胡子,笑意仍是周全,丝毫没有失态:“裴王殿下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裴醉从桌上拿起雁翎刀,拔刀出鞘,寒光一闪,烛影微摇,角落里的红木方桌即刻从当中整齐裂开,那上面的天青色茶盏便砰然坠地,四分五裂。 “借申总督的桌子擦擦刀。”裴醉还刀入鞘,回头望他一眼,唇边笑意嘲讽,“借你吉言。”
第12章 毒药 裴醉轻轻扶着李昀的腰,与他一同踏出了西暖阁的门。 青砖地面上仍残着血肉与残破的兵刃羽箭,焦捕头上前,朝着李昀低声回禀着:“殿下,我已经差人埋了那具尸体了。” “多谢。” 回答的是裴醉。 李昀听见那人喑哑的声音,不由得紧紧攥住了拳。 “他们死在哪里?”裴醉朝焦成问道。 焦成一怔,抬手指着那一片暗红色的血潭:“那里。” 裴醉踩着粘稠晦暗的血液,一步步上前,蹲下,慢慢伸出手,从那一滩暗红的血痕中,捻出了那一枚铜钱,攥在掌心里。 李昀别开眼,悄然红了眼圈。 裴醉没停留,直接站了起来,再也不去看那一汪死寂的惨烈。 “走吧。”裴醉看见李昀通红的眼眶,轻声道,“不要沉溺于过去。” 李昀抬眼望向裴醉,只看到了一双平静如湖,冰冷似霜的眸子。 世人都说,为将者生来便该铁石心肠,杀伐果断,绝七情,断六欲,即使阵前天崩地裂,身形亦要如山川不倒。 所以,那人将所有哀恸都藏在了心里,封得死死的,半点都不敢露。 可满弓的弦易断,过刚的铁则折。 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忘归这样自我折磨。 “你才是。”李昀声音更轻,“过往不可追,该忘就忘了吧。” 裴醉抬手揉了一把李昀束得整齐的额发,在他耳边哑声笑道:“多谢,小云片儿。” 李昀脖颈轰地烧得通红,他推开裴醉的肩,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垂着头向门外走着。 “怎么了?”裴醉两步上前,拽着李昀的手臂,无奈道,“又嫌为兄贫嘴?” 李昀强忍着心头的无名之火,压着怒意与羞意,狠狠道:“这是漕运司衙门。” “知道。”裴醉用力拽着他的手臂,失笑,“你走反了,这是入内衙的路。” 陈琛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模样。 这眉眼含笑的人,还是他心目中那威风凛凛运筹帷幄的赤凤营裴将军? 这满脸怒意的人,还是他印象里那温文儒雅谈笑自若的大庆梁王爷? 陈琛咽了口唾沫。 算了。 正常。 就连他也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领两万驻军的指挥使。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陈琛总是能很好的自我和解。 他笑着上前,把两人领到了漕运司衙门口。 向文向武小脸脏兮兮的,蹲在大门口,看见安然无恙的李昀,小嘴一瘪,无声地抱头痛哭。 老捕头难得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可笑起来,更像个会吃人的千年藤树精,两个小书童本是无声抽噎,见老捕头如此‘慈祥’的笑容,吓得眼泪倒流了回去,互相搀着瑟瑟发抖。 焦成笑容一僵,木着脸转身,朝李昀拱手道:“殿下,这两个孩子自告奋勇要来状告清纶教,缠着门口的衙卫痛哭,很勇敢。” 李昀失笑:“多谢焦捕头相护。” 焦成本来想扯扯嘴角,后来,还是放弃了。 他面无表情地跟在谈征身后,如暗夜之影。 “下官明日会前去拜访。”谈征抬手相送,“今日,多谢二位殿下。” “谈知府辛苦。” 裴醉摆摆手,望着知府衙门的人如散潮般撤走,转头朝着李昀笑道:“累了吧?” 李昀正要摇头,却只觉得腰上箍着一双有力的手。 他脚下一轻,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放到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 身后划过一丝风声,马鞍一颤,后背贴着那人的胸膛,李昀脸蓦地红了,双手无处安放,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冷?” 裴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不合礼数。” 李昀声音发干。 “元晦啊,这时候还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 “我...” “驾!” 马猛地长嘶扬蹄,李昀往后一倒,便正好埋进了裴醉的怀里。 “唔...” 李昀听见一声闷哼,焦急道:“怎么,我碰到你伤口了?” “没事。”裴醉声音有些哑,“有点累。” “那...” “元晦啊,你帮为兄牵着缰绳可好?”裴醉低咳两声,呼吸顿了顿,声音渐低,“为兄想休息一会儿。” 李昀自然是不会拒绝,他将缰绳放进自己手心里,只觉得磨得掌心发疼。 “还记得我当年怎么教的吗?” 李昀抿着唇。 他能说他忘了吗? 裴醉低笑一声,用手掌包住李昀的双手。 “如果控制不住,还有我在。” 李昀咬牙点头。 陈琛在不远前方带路,后面跟着望台驻军,速度并不快。 一路从街巷中行至城门外,沿着杨柳堤岸的碎石路,朝远处灯火宵明的驻兵地而行。 李昀肩头一沉,侧脸贴着那人的额头,只觉得烫如烙铁。 他心里一慌,低声焦急道:“忘归?!” “...嗯?” 那人声音哑着,短短一个字,却许久才回应。 “你发热了。” “...嗯。” 李昀被裴醉抱在怀里,而马又一路疾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裴醉不停地聊着。 “申行手里有盖家的把柄,他把五年前东宫的刺客身份给了我,还有这些年,盖家通过漕运贿赂申行的种种账目,都记录在册,在我手里。” “...嗯。” “我猜,你将盖顿下狱,用的是五年前盖家对我用过的手法,没有证据,对吗?” “...” “忘归?” “...咳咳...是。” “现在有了。”李昀鼻尖发酸,“盖家若要保住官位,那就那钱粮来换。” “...” 李昀只觉得那人身体不停发颤,连呼吸都在发抖。 “忘归,别睡。”李昀喉咙干哑,“你要撑住。” 那人的手掌滚烫无力,却仍是努力握着李昀的手背,轻声道:“别怕,我在。” 短短几个字,李昀猛地红了眼圈。 眼角的温热被秋风扫过,藏进了鬓角。 他不怕。 这世间,除却生死,再无可惧怕之事。 这不长的旅程,李昀却觉得漫长得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陈琛终于拉了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两人而来。 “殿下,我们...” “帮我一把。”李昀声音发颤,手缓缓松开缰绳,裴醉的双手也慢慢垂了下来,整个人倒在李昀的肩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将...将军?!” “别声张!”李昀喝住他,努力撑起裴醉的身体,脸色也是一白,忍痛道,“扶他进营帐。” “是!” 陈琛背起裴醉,撒腿就跑。 陈琛在营帐门口转来转去,右手握着冰凉的剑鞘,谨记裴将军的教诲,心里再急也面无表情。 忽得,两个身着军中战铠的兵卒和一个白袍布衣急急走向主营帐,在陈琛面前站定,拱手低声道:“指挥使,谈知府派我们来送药。” 陈琛仔细地打量着三人,忽得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铁剑,尖峰直指那白袍杏林:“万草堂坐堂大夫我都认识,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昀忽得掀了帐帘,盯着那三个人,低声道:“进来吧。” 地初看见裴醉昏迷不醒的模样,眼泪刷地便流了出来。 玄初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天初放下手里的药箱,伸手掀开裴醉身上的薄被,发现主子身上的黑色皂衣已经被剥了下来,只剩染了血的中衣,血迹从左下腹一直向下蔓延,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多次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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