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从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方才逆着光,她并未看清程既身后跟着的人。这时站了起来,打量几眼乐姑的装束,语气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惊讶,“苗寨来的人?” “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你还真有几分本事,”她微微勾起嘴角,“你既然连苗寨的人都寻了来,想必兰缇花的事情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第89章 天道纲常 “果真是你。”程既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自己也有孩子,同为人母,到底是怎样的心肠,能对旁的母亲与稚子下手。” 秋萍面上带了丝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她的孩儿挡了我孩儿的路。” “要怪,就怪她没福气,嫁给谢铎那个没用的窝囊废,偏偏自己又没有半分心计,受了人算计也是活该。” “哦,不对,”她仰了仰下巴,冷哼一声道,“她福气好得很,自己托生到有钱人家里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上正头主母的位子,还能得了个儿子。” “这样好的运道,都是从我手中抢了去的。” “她抢了我的,她儿子又接着抢我儿子的,凭什么?” “我自己为奴为婢,我的行履难道还要同我一样,仰仗旁人的鼻息过活?” “凭什么?”她用一双眼看向程既,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怨毒的光芒,“我比她差在哪儿,不过就是没个好出身罢了。” 程既听毕这些话,不由得皱起了眉,“是老夫人不问你的意愿,开口将你给了谢老爷。是谢老爷纳你做了妾,连带着叫你的儿子也成了庶出。” “他们若是真心爱护你,替你和你儿子考虑,定然会替你寻个好人家,或是干脆力排众议,叫你做了正室。” “你为何不去怨怼责怪他们,反而要将过错全推到与此毫无干系的谢夫人身上?” “她又能做些什么,是拦着老夫人不许你进门,还是将正室的位子让出来叫你来坐?” “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己欺软怕硬,动不得老夫人与谢老爷,便将罪责都推去她头上,当真可笑至极。” 秋萍斜睨了他一眼,半晌才又道,“你自己是正头夫人,又没经过苦,自然说得轻巧。” 程既知道她病入膏肓,也懒得同她再废话,直接道,“当年你安排的落芷木,究竟是何品种?” “哦?”秋萍眯了眯眼,目光在乐姑与程既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你想救那个病秧子?” “你倒是痴情得很,为了他肯做到这个地步。” “我没猜错的话,谢声惟只怕活不了多久了吧?” 她说着,露出一个诡秘的笑来,“那你猜,我肯不肯告诉你呢,少夫人?” 程既冷眼看着她,沉声道,“秋萍,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是啊,”秋萍站得累了,索性坐去了蒲团上,仰着脸,像是心满意足般地笑,“我向来聪明识时务。” “当年这兰缇花和落芷木的绝妙主意,就是我寻遍了无数法子,才试出来的。” “你看,多好用。谢声惟快要死了,郑瑶肚子里也生不出第二个,很快,这谢家就都是行履的了。我也会是谢家未来的主母,谁都不能再拿我当奴婢一样使唤。” 她说着,又用愤恨的目光看向程既,“要不是你蹦出来横插一脚,谢声惟早就该死了,我又何苦在这里多受一重的罪过。” “不过,我也快熬出头了,”她的语气变得轻快,“有在这里盘问我的功夫,你不如即刻跪下来,好好向我求饶一番。兴许我心情好了,肯手下留情,待来日谢声惟死后,能发善心地放你一马也说不准。” “你这样有恃无恐,就不怕我将此事捅去老爷老夫人那里,问你的罪吗?” “你不敢的,”秋萍斜睨了他一眼,“你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说那落芷木是我安排进府中的,谁又能信?” “况且,就算你捅去了他们面前又如何呢?” “只要我一日不说出那落芷木的品种,谢声惟这条命就保不下来。” “谢府只剩了行履一条血脉,便是那老虔婆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了。” “程既,你赢不了的,”秋萍笑得欢愉,“你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你要谢声惟活着,同他长相厮守,又要自己的手上干干净净,半点血都不染,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所以你奈何不了我,”她说到激烈处,身子不住地抖,声音凄厉道,“我这条命,我自己都不在意。” “我只要行履的锦绣前程,所有拦在他面前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直到出了绿芜院,白亮的日光落在身上,程既脊背上那层冷意才渐渐地消了下去。 秋萍最后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 她那时追出来,对着程既的背影饱含恶意地嘶喊道,“你不是想要救他吗?法子多的是。” “落芷木也不过数百种,寻了人来一样样方子试下去,总归能找到对的那个。” “程既,你不是大夫么?济世救人,这几百条命和谢声惟的一条命,你可要怎么选呢?” “程大夫,”一直到了木樨院中,一旁跟着的乐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方才那人所说的法子,是伤阴鸷的……” 她有心要劝程既不可因一念之差行差踏错,可是又实在张不开口。 她心里清楚,病床上的公子捱不了多久了。可那女子一日不肯松口,他们就一日无法医治。 若换作她自己心爱之人躺在病床上,而办法又只剩了那一个。 她能忍住不心动吗? 她不知道,所以规劝程既的话也噎在了喉咙口。 星儿也在一旁怯怯道,“少夫人,杀人……是要被官府捉去抵命的。” 秋姨娘说的法子太过骇人,饶是她素来胆大,也被吓得不轻。 “嗯,我知道,”程既垂着眼,声音低低的,“星儿,你待会儿去小厨房,看看先前我吩咐的粥熬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叫人端来,等会儿好叫少爷吃一点。” “顺便收拾出一间干净厢房来,安排乐姑好生住下。” 接着又朝乐姑勉强笑了笑道,“今日叫您看了场笑话,实在抱歉。这几日还要麻烦您再多研究研究那块落芷木,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分内之事,程大夫不必客气。” “那星儿带乐姑先去安置吧,”程既转过身去,肩头微垮着,“我去看看少爷醒了没有。” 谢声惟正倚在床头,朝着门口瞧。眼见着程既进来,一双眼弯起来,渐渐地被笑意填满。 “怎么去了这样久?” “事情可是不顺?” 程既坐在床沿处,俯下身,将脸埋在他怀中,双手搂在谢声惟腰间,“不过是找药材花了些时辰。” 停了一会儿,他声音闷闷地开口道,“阿辞,我要去做一件事情。” “可这件事有违天道,也有违我素日里行事原则。”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声惟很轻地抚着他的鬓发,顿了顿,低声问道,“非做不可吗?” “嗯,”程既抬起头,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他,“非做不可。” “那就去做吧,”谢声惟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记得把我也算进去。” “无论你做什么,都算我们一人一半。” “即便有违天道纲常,那也是我们一块的。”
第90章 贪心惜命 谢家绸缎铺。 谢行履同掌柜的核对了上个月的账簿开支,再抬头时才注意到外头夜色已深。 掌柜的殷勤道,“后头备有干净的耳房,大少爷今夜不如屈就一番,就在店中睡下?” “不必,”谢行履摆了摆手道,“我今日依旧回府中歇息。” “替我准备盏亮些的灯笼吧。” 他近来不似从前那般忙,便常常宿在府中。 他身为男子,不便常往后院中跑,只得塞了银子,时常拜托绿芜院守门的婆子帮忙递些吃用进去,也当是同秋萍报个平安。 先前的事情出得猝不及防,待他闻听消息赶回时,已经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姨娘被禁了足,木樨院那处他去了几次,都被拦在了院门之外。 守门的小丫鬟牙尖嘴利,礼数做得周到,口中只道,自家少夫人受了惊吓,少爷又为了替少夫人雪冤,在外头受了累,两人一块病倒了,实在没法见客。 几回闭门羹吃下去,他也实在没脸再上门。 祖母那里倒是待他一如往常,依旧一脸笑意,只是言语间提起姨娘之事便岔过去,说她一时糊涂犯了错,并不肯松口。 此事……终究因自己而起,若非自己对程既生出不满,引得姨娘挂心,她又何至一时走了歧路,酿出这等大祸来。 还是再等一等吧,待谢声惟与程既气消了些,自己再去登门,看能不能替姨娘赔一赔罪。 更声敲过了几次,街上空荡荡的,不剩什么人影。偶尔有街边的一两家酒肆,还挑着幌子,透出些昏黄的光来。 绕过前面的一道灰墙,便能瞧见谢府的大门了。 谢行履刚刚行至墙角,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未等他转头去看,只觉后颈一痛,下一刻便倒伏在地。 祝力十分谨慎,站在他身后观察片刻,确定他是当真晕了过去,才从一旁拎出一个长条的黑布口袋,将人套进去,扛在肩上,在夜色遮掩下紧走了几步,沿着谢府的外墙翻了进去,溜进木樨院的偏房之中。 “少夫人,”他朝着早已等候在屋中的程既道,“人已经带来了。”“ “劳烦你了。叫你去替我冒这样大的风险。” “少夫人说哪里话?”祝力忙道,“夫人将小的拨给少夫人使唤,少夫人就是吩咐小的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小的份内的事。” “大少爷方才被小的在脖子后劈了一下,大约要半个时辰后才能醒。” 程既走上前去,将袋子扯开,露出一个头来。掐住谢行履的下巴,将方才备在桌上的一碗药给他灌了进去。 “半个时辰短了些,喝了这药,最好今晚都甭醒了。” 程既顿了顿,又冷笑道,“这也算是为他好了。” “否则叫他醒着,见识过他那亲娘的嘴脸,只怕回去都要做一场噩梦了。” “成了,拿绳子将他的手脚捆起来,保险些。” 待将谢行履安排好,程既又命他悄悄地去叫了乐姑和星儿,一行人趁着夜色往绿芜院中去了。 守门的婆子收了程既的银子,将嘴管得严实,并没有多细问。 她情知这般高门大户中的秘事远不是自己能知晓的,索性便做个哑巴。只要程既不弄出人命来,不叫她难交差,她便只做不见。 秋萍早已歇在屋中,程既也没怎么客气,进了门拖了张椅子坐在正堂,便吩咐星儿将人从床上叫起,一并带到正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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