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既先去了趟药堂,同一应的伙计与坐诊大夫交代明白接下来的各项事务与正在诊疗的病人,将手头诸事一一托付安排下去。 接着拐去了先前那支商队所挂靠的货栈,同货栈老板打听清楚,商队究竟何时才能回转。 左右不过这几天了。话毕,老板又笑着同他打趣道,程大夫日日来催,到底托我那商队带了何物回来,这样着急?咱们这处难不成就没有旁的替换着使吗? 程既一只脚踏出门去,听见这话,略停了停,才开口道,“没什么,不过是内子生辰将近,想送她一盒南边的胭脂好做生辰礼,所以才急了些。” “还望掌柜的替我多留心,有了商队的消息立时便和我通个信儿。” 货栈坐落的这条街热闹得很,程既要回去谢府,需一路穿过去,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站住了脚,进去买了一纸包的松子糖。 进院子时,谢声惟正坐在桌旁,面前的粥碗空了一小半。 瞧见程既进来,他微微笑着,盛了一碗粥放去他面前,“去做什么了,走得这样早?” 程既端起粥碗,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才道,“去交代后事。” 对面人的动作一下停住了,一双漆黑的眼盯着程既,过了会儿才又道,“别乱说。” “不信啊?”程既将粥几口喝尽,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半笑不笑道,“先前瞒着,不肯告诉我,不就是担心我想不开,要随你一道往地底下去吗?” “怎么这会儿倒口是心非起来了?” 他往前凑了凑,伸出两指很轻地钳住谢声惟的下巴,长睫扇动几下,又问道,“阿辞是不是害怕,你若死了,我心仪于你,情到深处,断不肯在这世间独自苟活,所以才不肯告诉我?” 谢声惟削薄的唇微微颤抖两下,不大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声道,“你不会的。” 嘴硬得很,偏偏又被一堆的小动作出卖。 程既将这人看得分明,心里头记着他瞒自己的仇,又被他这时用嘴硬掩盖的妄念搅得心中一团酸软,诸般情绪交织,心里直如乱麻一般,泄愤地用两掌按住谢声惟的脸,凑上去乱揉一气。 “对啊,我就是不会。” “我又不是那等没有主见,依附旁人而活的妇人,死了丈夫便好似天塌了一般。” “这天底下大好河山景致我都还未游历过,各色美食也不曾亲口尝过,做什么要为旁人丢了这条命去?也不见得能换来声感激。” 说到最后一句,他十分不顾仪态地朝谢声惟翻了个白眼,“指不定还惹了某人不开心,眉头皱起来,做鬼都要难看死了。” 他猝不及防讲了这样一番,谢声惟纵有满腔的愁绪,也禁不住弯起了唇角,“是,原是我狭隘了。” “小程大夫是最明事理的,又怎会仿效那等愚夫愚妇所为。” 他伸手过去,带着留恋地,很轻地摸了摸程既的脸,“同你赔不是了。” “还要多谢小禾体恤,好叫我将来有一日,便是进了地府做了鬼。也开开心心的。” 程既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有些闷闷地凑去,将头埋在了他怀里。 “谢声惟,”他声音很轻地说,“我记性很不好的,又惯会没心没肺。” “你活着一日,我才肯多喜欢你一日。” “你不在了,我就立刻忘了你,半点都不肯记得。” “到时天大地大,由得我独自快活,说不定还要遇见一个知心合意的,再结一桩好姻缘来。” “到时我会亲他,抱他,和他睡在一块儿,还要手牵着手。” 谢声惟搂在他肩头的手蓦地收紧,程既有所察觉,很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要活得久一点才好。”
第86章 近在咫尺 新盛出的药还冒着热气,程既拿了小银勺一下下慢慢搅,没忘记分出神来注意着榻上的动静。 谢声惟还在睡着。 他近来心悸发作得愈发频繁,渐渐连夜里都睡不安稳。药里又加大了些安神的剂量,是以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总是昏沉沉的。 生病的事木樨院上下瞒得严实,连药都是在外头熬好了,按着星儿先前的法子浑水摸鱼地带进来。府中库房的药程既又特意混着拿,刻意藏着不叫人看出来,问起只说是两人用的补药,并未引起旁人疑心。 醒着的时候,谢声惟对程既格外黏着些,片刻见不到人,就忍不住出声唤一唤,听到应答才肯安心。有时候什么都不讲,只是看着人坐在眼前,将手牵过来握着,很认真地盯着看,好似总也看不够。 两人像是回到了程既刚入府的那段日子,心境较那时却又不同。 程既晾好了药,转过身去正要将人叫醒,正好对上了谢声惟清凌凌的的目光。 后者见他看过来,带着疲惫的眼睛微微地弯起,声音低低地道,“早。” 午后的日光被窗棱截成一格一格,深深浅浅地投在地面上。程既只作不见,笑着回他,“早。” 接着端着药碗坐去了床沿。 “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谢声惟伸出手指,很轻地落在程既的颊侧,“本来是要叫的。” “看你好看,一时就看得忘了。” “喝了那么些苦药,嘴倒是还甜,”程既笑着,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谢小少爷原来只看重我这幅皮相,半分都不在意里头的东西吗?” “读书人这般浮于表面,教你的夫子知道了,只怕要拎着耳朵训你。” “我生病了,”谢声惟伸手拦着,不许他走,同他接了一个很缠绵的吻,才又道,“当然要多看些赏心悦目的,对病体也有益。” 他同程既鼻尖抵着,哄着人道,“别走,再多亲一会儿。” “待会儿的药太苦了,要多来些甜头才够。” 程既被他亲得害臊,耳垂泛了半透明的粉,“哪有这样的道理。” “向来都是喝过药了才用糖解苦呢。” “怎么到了你这里偏反过来。” 他躲着,又将药递过去,低声催他道,“药该凉了。” “先喝了,才有甜头给你吃。” 谢声惟接过药碗来,几口喝干净了,眼巴巴地看向程既,等着许诺过的甜头。 下一刻,口中便被塞了两颗松子糖。 “喏,甜头,”程既笑眯眯地朝他道,“我可没骗你。” 口中渐渐被甜意充斥着,谢声惟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无奈道,“小程大夫这么光明正大地耍赖,当真是欺负人了。” “哪有,”程既眨了眨眼,装糊涂道,“我答应了甜头,可是分毫不差地给了。” 谢声惟说不过他,脸颊被糖粒撑得微微鼓起,又被程既坏心眼儿地伸出手指戳了戳。 他用舌尖将糖粒卷去一旁,正要开口,程既突然俯下身,径直亲了上来。 糖粒在唇齿之间辗转,清甜里混着一点先前药液的涩苦。 “好啦,“程既亲完,唇同他贴着,声音很轻地道,“都给你了。” “这下,我和阿辞算是同甘共苦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慢,两人像是守着共同的秘密,谁都不肯先去拆穿。 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长,每一刻都显得珍贵万分。 转机出现在某一日的午后。 惯常的午睡时分,程既没什么睡意,倚在床头,一双眼盯着睡梦中的谢声惟,怔怔地发着呆。 后者瘦了许多,脸窄得刀条一般,颧骨隐隐地凸出来,先前颊上养出的薄薄的一层肉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梦中还能感到疼痛,他睡得并不安适,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挤出很明显的沟壑。 程既在一旁看着,过一会儿便伸出手去,轻轻地一下一下替他抚平。 他抿着唇,动作十分认真,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程既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到迷茫过。 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将这个人留得更久一点? 室外传来很轻的叩门声,大约是星儿又有什么事。 程既在谢声惟额上点了点,很轻地同他说了一句,“乖乖睡。”接着便出了内室。 “怎么了?”他朝星儿道。 星儿道,“方才守门小厮来了一趟,说药堂的伙计候在府外头,似乎是有事要禀告夫人。” “婢子问了两句,那小厮也说不清楚何事,婢子不好拿主意,只得来寻您。” 药堂?自己先前已经将药堂诸事都交代清楚,且有大夫坐诊,应该轻易出不了什么要紧事才对。 难道是…… 程既心头蓦地一跳。 只有那件事了,只能是那件事。 “那小厮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眼见着程既的神色焦急万分,不似往常,星儿也不敢怠慢,忙将候在外头的小厮唤来,又叫人领着去见了药堂伙计。 伙计见了程既,忙迎上前来,“程大夫,方才店中来了位客人,自称是东边那条街上的货栈老板,说您在他家订的货,运货的商队已经回来了,待您有空的时候便能去取了。” “当真?”程既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惶急,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他一时也顾不上旁的,匆匆扭过头去星儿交代一声,只说自己有些要事,要即刻出府一趟,若是谢声惟醒了同他交代一声,晚间便会回转,下一刻就拔腿往货栈的方向而去。 往货栈去的路似乎比平日里分外漫长些,程既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伸手要去叩,又犹豫着,忍不住缩回来。 真相近在咫尺,他却开始怕了起来。 怕猜想是错,怕希望落空,怕费尽了心力,最后依旧是竹篮打水。 他实在禁不住再一次的失望了。
第87章 兰芷之祸 “你是说,那花果真有问题?”程既心头像是有大石轰然落地,释然里又更带了几分惊惶。 “正是,”领头的商人同程既对面站着,对他道,“按着程大夫的要求,我们这次办完货,特意往苗疆拐了一趟,拿您给的花种详细问过了苗寨中的巫女。” “那位巫女见了此物,十分诧异,说这花种罕见,且向来只在苗寨中流传种植,鲜少流落到外界去。是以外界的人对它的毒性也并不熟悉。” “小可想着程大夫既然拿了花种前来询问,定然是事出有因,说不定是哪里的病人不知晓这花的底细,贸贸然地中了毒,便同那巫女问了详细的解毒之法。” 说着,他拉过身后一位女子来,“这位是苗寨中巫女座下的弟子乐姑,巫女说解毒之法过于繁复,恐旁人出了差错,反倒害了性命,所以派前来,好协助解毒之事。” 乐姑朝程既行过一礼,开口道,“请问这位小哥,到底是何人中了这兰缇花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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