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殿外死了十九个人。那十九个人,本来没有人该死。 久坐之后,奉玄渐渐察觉出疲惫和寒冷。师姐怎么样,宣德城内为什么一夜惊变,喊娘的稚子,尸疫……他默念了两遍《清净经》,察觉到殿外起了风。雪似乎停了,刺骨的冷风自毗卢殿的缝隙中吹来,烛火微微摇晃,光晕变得暗淡。 奉玄看向火焰变暗的蜡烛,余光瞥到了佛子的脸。佛子睡着时眉头微皱。蜡烛先于线香熄灭了,殿内重新归于黑暗,只有一点金红的香头继续亮着,昭示出长香暗焰未断。 佛子的长相不输奉玄,眉毛黑而且浓,眉形比剑眉精致,英气却更胜剑眉。他的鼻梁比奉玄挺直几分,是以轮廓更加清晰。过了不久,奉玄的双眼适应了殿中的黑暗,隔着黑暗,他似乎依旧能看出佛子的样子。他知道佛子的左眼眼尾下有一颗很小的痣,昨日佛子拽住他的手上马的时候,他看到了。 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像是几个醉酒又跛足的人在雪里行走。 奉玄回神转过头,握紧刻意剑,有狂尸来了。几个……听脚步声,有四个。 六个以上的狂尸可以成群,成群后狰狞难挡。如今只有四个散尸,不足为惧。 一点金红长久不灭,线香已经烧了一半。奉玄拔出刻意剑。他说要护佛子安睡一炷香的时间,一定就会护够一炷香的时间。 一阵狂风,吹开了锁不上的殿门。
第7章 佛子3 “吾友,香,燃尽了。” 雪已停,风渐起。毗卢殿外变故忽现,殿前添了几具无头的尸体。 一只狂尸突然靠近,双手猛地挠了过来,奉玄与突进的狂尸间距离过近,长剑反而施展不开。狂尸的手抓来之时,奉玄早已扎住步子,向后弯下腰闪避开,起身时出掌袭向狂尸的肩,一掌将对方打退几步,趁狂尸后退立刻抬腿扫过去,将狂尸扫倒在雪地中,左手出剑切下了他的头。 一道温热的血溅在了奉玄的脸上。 只要不被咬到,就没有关系。又有狂尸袭来,奉玄来不及擦脸,连连后退,后退中踩住身后的殿台,借力翻起,左脚踏住一只狂尸,剑光一闪,锋刃落下,将另一只狂尸的身体和头颅分成了两段。 第九个。 奉玄深深喘息几回,擦去脸上的血,抬眼看向前面,眼中一片杀意。本以为只有四只狂尸,原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六人尸群。 还剩最后一只狂尸——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此时慈悲心是无用的东西,如果说残忍,那么最残忍的是引起一切动乱的尸疫。奉玄向那无知无识的孩子行了一礼,出剑结束了对方的性命。 他听着冷冷风声。风吹落积雪,风里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有狂尸在毗卢殿后! 奉玄几步奔向殿中,一把推开被自己关得好好的毗卢殿前殿门,一地新流出的猩红鲜血刺进他的眼中。 佛前的香依旧燃着,被从大开的前殿门间吹进的风一吹,香灰掉落。香燃尽了。 佛子背对着奉玄,手中所持之剑的剑端正在一滴一滴滴血。地上躺着三具从殿后闯入的狂尸的尸体,已经没了头。 佛香的味道被风吹得四散,殿中血腥之气更浓。 “吾友,香,燃尽了。”佛子转过身,摘下遮住双目的一条织金发带。他睁开眼看向奉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墨瞳深沉,隐含落星,“香尽之前,我不曾睁眼。” 佛子看向奉玄那一眼,有如一道惊雷,直劈到了奉玄的心底,使得他瞬间哑然,不知为何不能再说出话来。 奉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没事就好。” “有你挡在前面,我不会有事。” 你若是信我,这炷香烧尽之前,你不必睁眼——奉玄这样说过,佛子为了让奉玄知道自己信他,于是真的不曾睁眼。 奉玄说:“香已燃尽,你也醒了,不如去佛塔。” “好。” 二人走出满是血腥的毗卢殿。奉玄看了一眼沉沉天色,乌云垂在宣德郡上空,隔过重云,金乌明亮不再,变成一团模糊的光晕。从太阳的位置看,巳时已尽。师姐还是没有消息。 奉玄想了想怎么称呼佛子,最后开口叫了一声“佛子友人”,他问:“你可知道佛塔附近的情况?” “知道。”佛子说话依旧是冷淡的语气,说出的话长了许多:“前面是净业堂,再向后是藏经阁,自藏经阁前向东直走,可到一处院落,佛塔就在其中。五更时,寺中发生尸疫,有不少人逃到了塔上,从塔内锁了塔门,我们想进去,必须破门。” “院落中只有一幢佛塔吗?” “不错。你我进院后,必定会锁住院门,防止院外生变,所以,破塔门之后,你我将无处可躲。” 奉玄问:“佛子友人确定塔中有尸群?” “不确定。我不曾亲眼看见。” “那么为何说有?” “有人跳塔自尽,自尽前大喊:‘塔中生变,不要靠近’。” 奉玄点了点头。不远处传来声响,似乎又有狂尸找了过来。与五更时相比,佛寺内已经安全许多,尸疫在佛寺内大肆传播后,大多数狂尸聚集成群,追着出逃的活人离开了寺中。不过,所谓的安全,也只是相对而言。 奉玄持剑在手,拈了一个剑诀,问佛子:“你认得路吗?” “认得。” “我断后,劳烦你带路。” 佛子拔出了自己的剑,“好。” 二人一前一后亮出剑招。声响越来越大,附近被惊动的尸群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几只狂尸看见前面的人,一起冲了上来。 佛子的剑法凌厉至极,电光火石间已挥剑斩断一只狂尸伸来的手。不待狂尸有所反应,他抬腿踹向对方,将对方踢向尸群暂时挡住其他狂尸,剑柄击出,打得身侧的狂尸退后几步,剑尖随即斩断一只靠近的狂尸的手臂,利剑顺肩斜挑,一使力削下了对方的脑袋。 奉玄就在佛子身后不远之处,解决掉冲向他的几只狂尸后,余光看到尸群都聚在佛子附近。他手下正摁着一只想要撕咬自己的狂尸,心中发狠,手指扣住狂尸的肩,借力空翻而起,轻身一跃已跳到佛子背后,单膝跪地稳住身子,起身时剑光亦起,斩杀了佛子身后张口咬向他脖颈的狂尸。奉玄腿部蓄力,膝盖狠狠顶出,直顶得一只靠近的狂尸喷出血来——血还未喷完,她的头已被转身的佛子削掉。 奉玄常与师姐一起作战,熟知如何与人合作,与佛子磨合几招,配合渐入佳境。佛子说:“走!” 二人且战且进,一路杀过净业堂,直杀到藏经阁之前。 藏经阁已是智门寺中最后的殿阁,阁前,通向佛塔院的砖石路上覆了一层新雪,显示着这是一条上午落雪后再也无人走过的路。 无人走过的路,可以是安全的象征,也可以是诡异的象征。 藏经阁的门大开着,冷风吹动奉玄和佛子的衣袍,吹不动阁中散落在地上的佛经。佛经一翻一页一功德,然而经纸已经被血浸湿,和血迹一起被冻在了地上,寒天之风徒劳吹过,积不起功德。 佛子说:“小心前路。” 奉玄道:“佛子友人,前路可进则进,不可进则退,我们不必逞强。” “好。”佛子踏上了没有足迹的砖路,被踩过的雪印中,透出血痕——早先被积雪盖住的血迹,在二人脚下一一显露。 两人一步一步走到了佛塔院之前,步步透血。
第8章 浮屠1 复你的仇 佛塔院大门紧闭,两只小巧的石狮子镇守在门边。院墙不高,佛子提气翻上去,向内看过后,对奉玄说:“佛塔锁了,院门……也锁了。” 智门寺中,除了佛塔院,奉玄只见摩尼殿锁住了大门。他问:“院中可有狂尸?” “有,十一个。”佛子自墙上一跃而下,又回到院外,走到院门之前。奉玄提剑守在他身侧,佛子伸手用力推了门,大门只能微微移动。门后似乎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佛子说:“果然锁住了。” 二人提气翻上了院墙,站稳后看向院内:院中立着一幢不算太大却很高耸的九重佛塔,狂尸正在缓慢游走,院子的西边,落雪盖住了几具摔得破碎的尸体。 智门寺的佛殿楼阁只用青筒瓦覆盖,庄严肃穆,唯独佛塔具有流云漓彩之色。 智门寺佛塔修建于大前朝,大前朝天下分裂,然而正是佛法正法期,南北佛门盛行。智门寺佛塔为供奉佛祖顶骨舍利而建,在鸟发山佛门的主持下,历时九年才修建完成,塔身的规模虽然不大,却有其他佛塔难以企及的独特之处:智门寺佛塔是一座砖塔,塔身不用一根木材,全用烧制的砖石构件拼成,飞檐皆覆以琉璃瓦——暗淡的日光下,塔上虽有积雪,依旧微微生光。 如佛子所说,佛塔的塔门紧紧地关着。 游走的尸群已经听见墙上的响动,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向着墙上的奉玄和佛子看过来。 狂尸开始聚集。 奉玄说:“佛子友人,塔中可能尚有活人。” “为何?” 奉玄指向尸群之中的一只狂尸,“尸群之中,有一个人曾经拼死锁住了院门。我猜他锁门时,身体已经染疫生变,所以他砍下了自己的手指。门后掉下的,是他的手指。” 尸群之中,有一只狂尸缺了半个手掌。 奉玄继续说道:“他要关住院门,一定是想保护其他人,可是,他不担心自己变成狂尸转头之后反咬其他人,想必其他人已经躲在了安全的地方。佛塔院中,能躲藏的地方,只有关着门的佛塔。” 佛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既然如此,我们更需小心。” “为什么这样说?” “或许……佛塔中的人,为了断绝其他人到佛塔避难的念头,曾逼人跳塔。” 狂尸易防,人心难防。佛子一句话提醒了奉玄,奉玄不由得心中一冷。 “走么?” “走。” 奉玄和佛子沿着院墙行走一段,避开在墙下聚集的尸群后,一跃而下。 三刻钟后,佛塔前的狂尸全都倒在了地上。佛塔之中,有几双眼睛,暗暗注视着塔下的奉玄和佛子,那目光盯在人的身上,令人厌恶。 佛子收了剑,依旧将剑背在身后。他背上的两把剑剑柄鎏金,都不似寻常武剑。他为死不瞑目的头颅合上眼睛,挑干净的雪洗去了手上沾染的血迹,和奉玄走到了佛塔紧闭的木门之前。 猩红色的血从门后流出,在地上凝成一层血冰。 奉玄推门,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他敲了塔门。笃、笃、笃三声。 “塔中有人吗?” 无人应答。 不久之后,奉玄重复一遍,敲门之后又问:“塔中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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