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应是秘密出宫,此时也不好找人接应。沈将军府邸离这儿脚程也不短。”谢怀宁被酒气包裹,只感觉自己之前喝下去的酒也慢慢升腾起来,扰得他额心隐隐作痛,“先将人送去偏房休息,煮点醒酒茶,等他们醒了再说吧。” 青竹点点头,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将晏行舟扶着送去了客卧。 谢怀宁自然是跟在后面陪着不肯松手的沈戎。 将人放到床榻上,拧着眉头瞧着连着手腕一同被攥住的袖袍,正思索着是直接将袖子割了还是将人叫醒更方便,却见那醉的人事不省的人忽地睁开了眼睛。 他深深地望着他,墨黑色的眼冷锐而锋利,像是把亟待见血的长枪,可当那目光落在谢怀宁身上,只一瞬,却又立刻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他合上眼,将谢怀宁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轻轻呓语了句什么。 谢怀宁不想偷听来自酒鬼的醉话,只是他们离得这样近,那声音就像被夜风吹着强行送进他的耳边。 “抓到了。”他喃喃嘟囔着,“我的月亮。”
第七章 最后谢怀宁是封了沈戎的小海穴,借着对方手臂脱力的瞬间方才抽身离开的。 出来的时候,没走几步却见院墙的阴影处站了个人。那人微微后仰倚在墙面上,垂着头,望着自己被月色映照拉长的影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谢怀宁提着油灯走过去,昏黄的灯火照出晏行舟那张被风吹得微红的芙蓉面,开口喊了声:“殿下?” 晏行舟似乎是已在这里等了好半天了,听到谢怀宁的声音,便微微侧头看向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未见丝毫醉意。 他朝他身后示意了下,问:“阿戎已经歇下了?” 谢怀宁和他对视了会儿,他没有问晏行舟为什么装醉,只是点头:“恐怕不到明日是醒不来了。”又想是回忆起沈戎醉后的情态,不由得蹙眉,“将军素来海量,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喝成这样。” 晏行舟闻言反倒扬唇笑了起来,狡黠道:“沈戎此人呐,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刚直了些,半点不知变通,结果到头尽吃哑巴亏。” 谢怀宁瞧得了便宜还往另一人伤口撒盐的样子,点了点头赞同道:“自然不比九殿下。毕竟就连当年给您和太子殿下授课的两朝元老齐太傅都曾批字夸赞殿下‘心较比干多一窍’。” 这话是齐太傅批的不错,只是后面还跟了后一句,“奈何不在正途中”。 一本折子一路直呈到天子面前,寥寥数百字却写的是杜鹃泣血、振聋发聩,只差让人在末尾写上“教不了了”四个大字以明心迹。 “好啊,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你是特意替阿戎到我此处打抱不平来了。”晏行舟挑了挑眉,道,“怀宁好偏的心。明明是你的沈将军先来寻我的麻烦,这会儿明着交手没讨着便宜,就来埋怨我的不是了。” 他哼笑了声,又重新靠回墙仰起头,轻轻拍了拍手边的位置:“不说扫兴的话,怀宁过来陪我看会儿月亮吧。” 新月如钩,只薄薄的一弯,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了大半,更显得缥缈而不可及。 这样的月色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谢怀宁仰头瞥了眼,但也没拒绝,将灯放到窗台上,走到了晏行舟身边。 直到乌云将月亮整个吞噬,周围只剩一盏油灯在夜色中飘摇,晏行舟才又不疾不徐开口:“这段时间你不在京城,有些事许是还未听说。六日前,新上任的平安郡郡守陈守易在赴任途中刚到虎头山与辖地的交界处,便被山上的一帮土匪给劫杀了。连带着随行的护卫、婢女和妻眷,上下十七口,无一幸免。 消息传到宫里,今上震怒,已下令彻查此事。这两日沈戎凯旋,虎头山一案暂且被搁置,但再有几日,由皇家亲派的钦差应是就要走一趟,亲自剿匪捉人去了。” 谢怀宁问道:“今上想要派谁去查陈守易的案子?” 晏行舟笑而不语,谢怀宁看着他思索了会儿,一个想法浮上心头:“是——太子殿下?” 他有些惊讶:“但太子行径如此张扬,也不怕梁相反扑?” 谢怀宁当然明白,既然太子一党知道梁相心思,那天家绝不可能容忍他的棋子这样安安稳稳地去往平安郡,可这动作这样快、这样狠辣利落却实属叫人意外。 “你以为是三哥杀的人?”晏行舟微微摇头:“这回你倒是猜错了。三哥或许也曾暗中筹谋过,但此事却的确是匪盗所为。三哥接到消息的时候,陈家的车队已被洗劫过,陈守易躺在尸堆里,据说身子都已僵了。” 谢怀宁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问道:“那太子殿下此去,是想做什么?陈守易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晏行舟后脑勺抵着墙壁,微微侧过脸看着他:“一封信。” “信?” 晏行舟颔首:“一封梁相亲笔写的有关于卖官鬻爵、想叫陈守易开发硝石矿的信。” “按照线报,这封信他应是随身带在身上,寸步不离。可如今陈守易人虽死了,这封信却莫名丢了。” 谢怀宁眼瞳微动,想通其间关窍轻轻笑了声:“那梁相此刻,恐怕是要食不下咽了。” “被陈守易的事情牵绊,梁相暂时顾不到你。但梁若泽此人本就懦弱而多疑,你作食客与他虚以为蛇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叶家来搅混水。” 晏行舟提醒道,“叶鸣铮且不说,单单我那位姑奶奶,打年轻还是公主的时候,可就不是什么温厚慈爱的良善之辈。” 谢怀宁也不是不明白这些,但是走到这一步,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计较,若说脱身,也还得再找个契机。 晏行舟伸手掸了掸衣上沾上的墙灰,状似无意地道:“阿戎方才和我说到,他想将你带去军营。” 谢怀宁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脑中还在想着别的事,便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那你知道……” 晏行舟站直了些,低头审视地看着谢怀宁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挖掘出什么,“他爱慕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无论是身份还是立场,这些话他说出来都是逾越。但或许那几坛子酒也叫他醉了,才叫他在此情此景下产生这样一种寻常绝不会有的,不清醒却又灼热不安的冲动。 可这冲动只蓬勃迸溅了一瞬,紧接着,便在谢怀宁平静的几乎称得上冷漠的脸上重新冷却下来回归沉寂。 “你知道。” 晏行舟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开口。 又几不可闻地重复一遍:“你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谢怀宁想,沈戎应该是他见过的最热烈赤忱的人了。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似乎每一个眼神和笑容都在表达他真诚而又笨拙的心意,他把自己的心放在手里捧到他的眼前,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那谢怀宁你呢?你也心悦他吗?摆脱梁相后,你想要随他离开京中吗? 晏行舟看着对面有些神思游离的脸,下意识地想要追问,可仅剩的理智和傲气却又及时地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夜风渐烈,吹得两人衣角猎猎作响。 晏行舟在凌冽的风中静静站了会,忽然呵出声笑,从容的皮囊重新穿回身上,仿佛刚刚短暂失控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他笃定道:“你不喜欢他。” 谢怀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无奈地看了眼晏行舟:“殿下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背后嚼人口舌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解释般的说:“沈将军是很好的人,他不应该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像他那样天真的好人。”谢怀宁缓缓细数道,“而且我是男人,不能孕育子嗣,若沈将军执意要和我在一起,只怕沈大人真要叫他活活气死。” 晏行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伸手从他头顶拂过,拿下一朵被风吹落的小梨花,半真半假打趣道:“那我也不是好人,又未曾想留过什么子嗣,这么说,怀宁岂不是配我正好?” “殿下也不是坏人,只是心中装的事太多,日夜忧思,慧极必伤——殿下今日来,究竟是为的什么?” 谢怀宁并不被他的话迷惑,只静静地站着和他对视,直到对面因为他的态度而渐渐敛住了笑意,这才收回视线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梁相虽派新夫人暗自拉拢交好沈夫人,但据我所知,沈大人这么久来却从未有过主动回应。” “沈将军更不必说,他与殿下自幼相识,您应是明白他心思单纯只在沙场,并不参与党派之争。这番试探,我也不知殿下问出了什么,但一两次便罢了,多了令他察觉,只怕会白白叫人寒心。” 晏行舟垂着眸定定看他。他素来见人三分笑,此时面无表情,平日里漂亮风流的一张脸竟也显得肃杀。 两人视线相错,可他却觉得谢怀宁先前的审视像是能够穿透他的皮囊,将他那些想要隐藏的东西强行摊开放在阳光下,叫所有的卑劣无所遁形。 他抿了下唇,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屋外传来几声哨响。晏行舟冷眼朝外扫过,又将喉咙滚动的话咽了回去,半垂着眼笑起来。 “怀宁宽心。沈家上下对今上忠心耿耿可鉴日月,我又怎么会有其他怀疑。今日我来,纯粹只是为你补庆生辰。怎么,他沈戎来得,我来不得吗?” 谢怀宁审视着他:“殿下的礼物不是早就让人送来了吗?” 晏行舟姿态洒脱从容,仿佛之前合意楼里那些话不是他说的一样,道貌岸然地改口说:“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本就是要送还给你的东西,哪里算礼物。” 说着,往他的方向凑近些,把那淡白色的小花塞进谢怀宁的手里,笑吟吟地说:“这才是我的礼物。” 谢怀宁怔怔,被他的厚颜所震慑:“天底下,恐怕再没有人比殿下更懂得什么叫借花献佛了。” “鲜花配怀宁,礼轻情意重。”晏行舟却很满意,他虔诚地说,“这可不是其他的俗物能够相比的。” 这明明是歪理邪说,但是叫那样矜贵漂亮的人说出来,好像就变得叫人信服。 谢怀宁看他伸手按了下他的肩,认真道:“叶鸣铮的事是先帝亏欠叶家,现在我也无法替你说话。但若之后真有什么应付不了,便来宫中找我,届时我再来寻办法。” 言罢,没再听他回应,顺着先前哨声传来的方向,晏行舟一个轻巧的跃身,便从后院的院墙上消失了。 谢怀宁看着那道来去如风的绯色人影,直到彻底不见了踪迹,这才低头瞥了眼手里被强塞进来的梨花。 他的生日明明都过去了这么些天,也不知他们一个二个为他庆生庆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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