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本身于他而言就是神迹,他像是信徒陷入一种不真实的幻境中,只有心跳声在拼命鼓噪。 奴隶在宫中是没有资格习武的,他们只是最低等的人型物件,做的都是最低等的杂事。但是他实在不想在谢怀宁身边做一个随时都能被替代的废物,忍耐了许久之后,还是腆着脸去求了个恩典。 他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也不敢奢求太多,原本只是想要个能在旁观摩皇子们习武的机会,没想到他那心善的主子知道他的想法后,竟会直接选择亲自指点他。 和谢怀宁在一起,哪怕是作为做叫人看不上的奴隶身,却也是他烂泥一般的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的时光会这么短,仿佛只是得了神的怜悯做了场美梦,梦醒了之后,所有的一切又化为了泡影。 谢怀宁从墙上一跃而下,随手捡了根枯枝,在手中掂了掂,看着他道:“要过几招吗?” 桑然看着他一如从前与他相处时的姿态神情,心口悸动。他张了张嘴,但还没发出声音,却见对面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那一节不过三尺长的枯枝在谢怀宁手中,仿佛变成了吹毛立断的凶器,以不可抵挡的气势朝着他的面中劈刺了过来。 桑然心中一惊,连忙抬手以刀背格挡,脚下后撤了半步,勉强化解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专心些,若我手上是一把真剑,你方才已经是具尸体了。”谢怀宁挽了个剑花,看着他提醒道。 桑然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随即眼神却定了下来,单手比划了一句【得罪了】,手下不再留情面,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朝着谢怀宁攻了过来。 两人来回对了约有几十招,桑然虽全力以赴,却已渐露颓势。 又勉强接了两招,最终还是以谢怀宁寻到了对方的破绽,倏然发力击中桑然手腕,将他的刀踢出彼此打斗范围,而后又以枯枝尖端抵住他的咽喉,自此,一场还未开始便就已经分出胜负的比试才终于落幕。 桑然静静地看着谢怀宁,神色眷恋而又释然,无声地做出口型【我输了】。 谢怀宁也看着他,许久,将手中的枯枝收起扔到一旁。 他凝视着他笑了一下道,声音淡然:“桑然,我还能再相信你一次吗?” * 谢怀宁回到酒楼的时候已近午夜,苗岚听见隔壁动静,敲了门探头去看:“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去小奴隶那问到什么了?” 谢怀宁回过头看她:“你怎么还没睡?” 苗岚走进去,毫不客气地道:“你不回来,我怎么能安心睡?谁知道那个桑然现在是和谁一伙的?万一他去和姬钺告密,把你卖了怎么办?” 谢怀宁道:“那你可以安心,姬钺现在的全部精力恐怕都放在了皇帝身上,暂时管不得我了。” 苗岚好奇道:“怎么说?” “姬钺以为姬赫南真的已经被他拿捏,却不想千年的狐狸岂是那么容易被他掌控的?之前不过是陪着他玩玩,只是我那好大哥却看不清形势。” 谢怀宁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微微笑了笑:“这些日子他正在逼着姬赫南册立太子,行囊都已收拾好了,只等挑了吉日就携家带口入主东宫了。”
第五十二章 姬赫南感觉自己最近有些累。 或许的确是老了, 看着自己那个蠢儿子在面前如同一只猴子般上蹿下跳,他竟失去了磋磨、历练他的心思,只觉得一种厌恶的疲惫油然而生。 或许是他对姬钺太过于放纵了, 竟然叫他渐渐忘了自己的斤两。难道他真的以为,没了姬爻, 这太子之位就板上钉钉要给他了么? 姬爻。 姬赫南叹了口气。 同样是皇子, 姬爻就从来不会这样。 他永远是他所有的孩子里面最优秀, 最省心的那个。只是可惜…… 福公公被他派了出去此时还未回来, 手旁的茶盏里面茶水已经凉了, 浑浊的颜色叫人看着心中更是不虞。 他开口喊了一声,片刻,门外脚步声响起,一道沉默的身影走了进来。姬赫南没想到这会儿是桑然当值, 微微挑了下眉, 却也没多说什么, 只道:“替我换壶茶来。” 桑然点点头, 将冷茶拿了下去,不多时又拎了新的茶壶进来,倒了杯茶恭敬地给姬赫南递了过去。 姬赫南问道:“什么时辰了?” 桑然恭敬地行了个礼,手语比划道:【快到戌时了。】 姬赫南点点头,坐到了桌子旁。桑然煮的茶无论是温度口感自然不如福公公,姬赫南抿了一口, 不甚满意, 双手捧着杯子, 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不得不说, 虽然是奴隶出身, 但是到底是被姬爻教导出来的人, 整个人看上去并不自卑畏缩,看上去不卑不亢谨慎有度,比起有些官家子仪态还要更顺眼些。 他看着桑然,许久忽而问道:“你是服侍过爻儿的亲卫,又曾经是奴隶,本来应该叫你下去给爻儿殉葬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留下了你,甚至从姬格手中将你保下来了吗?” 桑然身子微微一颤,低着头:【皇上仁慈,是看在六皇子的面子上……】 “仁慈?”姬赫南玩味地笑了声,他明显想要说什么,却没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题道,“除了你,其他当值的侍卫呢?” 桑然自然也顺杆子下,说:【赵侍卫夜里腹泻不适,刚刚去耳房更衣休息了片刻。】 姬赫南皱了下眉,显然有些不满,但却也未多说什么,摆了下手道:“行了,下去吧,我要自己待会儿,无论是谁过来,统统拦住不许进来。” 桑然闻言,明白是白日里的皇后和姬钺叫他烦不胜烦,点点头便行礼告退。 他将门从外面轻轻合上,隔着门纸,看着透过烛火映照出来的那抹影子,低头瞥了眼手中一只空了的匣子,随即又将东西一转,放入怀中妥帖地收了起来。 姬赫南在桑然走后又看了会儿闲书,夜风习习,明明还未到他平时休息的点,但手中的字却开始飘忽,不多时,阵阵袭来的困意越发密集,他揉了揉额心,觉得实在熬不住,脱了外衫便也就上床歇息了。 摇曳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灭了,整个屋子忽而陷入了一片黑暗,姬赫南睡在这片暗色之中,竟然做了场梦。 梦里他骑着马,身上穿着还是皇子制式的骑马装,不知怎么被困在了一片山谷地。 他一路骑行了许久,从白天到傍晚,他穿过丛林又绕过一个水潭,忽而见到了一个穿着奇怪的异族姑娘。 姑娘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闯入,微微抬头看他,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清澈多情,装着盈盈的柔波,像是能勾人魂魄。 姬赫南被这样的容貌所震慑,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呼唤对方,只是熟悉的名字到了嘴边却始终喊不出声,对面的姑娘似乎是发现了他的焦灼,莞尔一笑,主动走了过来。 她像是山野的精灵,与他从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笑起来清冽而又甜蜜:“公子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行色匆匆为的什么事?” 姬赫南跟被魇住了,什么城府都忘了,只想将所有的优越之处如孔雀开屏一样摆在她的面前,他说:“我是南夷太子,此番是要回皇都继承皇位的。” 姑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往某个方向一指:“去皇都的路在那边,你来这里做什么?” 先前叫他兜兜转转许久的路霎时便开阔了,一道宽阔的路被分开,笔直通向前方。 但姬赫南对着那条去路却犹豫了起来,他转头看着她的面孔,心中忽而生出一种冲动,伸手拉住她道:“我要带你回去。” “带我回去做什么?” “做我的妃子。” 姑娘闻言笑开了,她在原地转了个圈,裙角随风舞动,神色俏皮地从他手中挣开了:“可我不愿意做你的妃子,我还怀着别人的孩子呢,你一个皇帝,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姬赫南一惊,下意识地朝她的腹部看去。 姑娘的腰肢纤细,小腹却略略有些突起,纱裙被风吹得贴在身上,能看见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那明显是已经怀了四个月的样子。 他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腾起一种嫉妒与痛苦,天人交战片刻,再开口却道貌岸然地说道:“没关系,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孩子,我为天子,谁敢耻笑我?” “是吗?”对面的姑娘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娇媚灵动的神色全部退下去,眼神幽幽的,像是淬了毒:“那我的孩子呢?” 乌云蔽日,空气中渐渐充斥起浓厚的黑雾,她银蓝色的裙子也不知被什么液体染成了一种黑褐色,姑娘抬手撕开腹部的衣服,里面却是血糊糊的一个空洞,声音尖利:“姬赫南,你该死,你竟然敢骗我。我的孩子呢?!” 姬赫南被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惊醒时,整个屋子竟没有一丝光亮。他感觉胸口的位置似乎有一丝奇怪的痛感,米粒大小的突起在皮肉里面鼓动了下,但仅一瞬便又消失了。 他赤着脚下地,想要呼喊叫人进来点灯。但没走两步,黑暗中,他眯着眼却看见有个人影正背对着他坐在桌子前,听见他的动静,稍稍回过了头来。 透过些微的月色,姬赫南勉强分辨出了一双熟悉的灰色眼睛,那与梦中人足有七分相似的眼叫他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竟是屏着呼吸哑声喊了一句:“……灵儿?” “灵儿?今上是在叫我的娘亲?”谢怀宁伸手拿了个火折子将手中托着的那一盏小油灯点亮,昏黄的光线瞬间如水般流淌在了方寸大的空间里,并不如何明亮,却也足以只隔着几尺距离的两人看清彼此的脸。 “我原先总以为今上是个薄情人。我娘亲惨死,这么多年我在您身边,从来也未见您为她伤心过半分。 神女庙里,皇家供奉着的长明灯多如繁星,却不见您为她挂个牌子点上一盏。” “但现在看来,却恰恰相反,今上竟是痴情得有些叫人吃惊了。” 谢怀宁看着姬赫南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轻轻笑了声:“刚刚您是梦见我娘了?”
第五十三章 姬赫南混沌的思绪随着亮起的烛火而渐渐恢复清明, 他看着面前的谢怀宁,低声说道:“爻儿?” 比起记忆中那个色若春晓、貌若好女的少年皇子,面前笑意清浅的青年明显长开了许多。原本因为年岁小而显得柔润的线条利落起来, 眉眼愈发清朗惊艳,却也疏离陌生了许多, 让他乍一看竟有些不敢相认。 而且褪去了稚气后, 除了那双眼, 他现在和苗灵的长相却有些不像了, 仔细瞧着, 反而在某些细节处浮现出了另一人的影子。 一个叫他怀念却又厌恶的故人。 他看着谢怀宁,心中五味陈杂,一时竟不知是先该震惊还是应该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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